第82章 第82章

6

        那次白田玉回公社去，造派正在□□余明忠。将他弄成个“烧鸡公”，城头叫“喷气式”，捆扎在后的双手和屁股高高翘起，后脑勺上搁碗水，因之额头必须抬起，不许动，水不许泼出来。昔日的土霸王被搞得脸红筋胀，汗水八股八股流，不光很烂贱，还随时有暴毙的可能。团委书记孙小兰在台上陪斗，低头弯腰，头绳脱落，发散如盆栽倒悬，背上露出水红的内衣。白田玉见了对绰号土司的知青造派头儿说，赵小兰有啥斗头，放了算了。土司便去跟农民造派头儿交头接耳，赵小兰于是就被带下来，松了绑。她抬头看见白田玉，便知是白田玉施的援手，不管手还是麻木的，上去拉着，哽咽欲哭。白田玉发现她下身在流血，□□都染红了。原来她正怀孕，丈夫是供销社主任，来抓她去□□时，丈夫从后门跑掉了。白田玉诧异说：“你你……”旁边有知道的妇女说：“她怀了孕！”白田玉心里直叫晦气，立即便要土司开供销社的车送孙小兰去医院。

        土司本是汽车司机，十四岁参加进军西藏，后当了汽车兵，转业后在运输公司当驾驶员。因不懂藏文，在账目上出现经济问题，加上与前女友在一起时被捉奸而退了职，下乡当知青。土司道：“保黄军要来搅场子，我离开不得！”压低声音：“孙小兰又不漂亮。”白田玉大声：“鬼扯！有我在，你去！”

        余明忠的女儿小鱼儿算是个孝女，她忍受着造派的白眼和阴一句阳一句的讽刺挖苦守候在场子边。从见到时起，白田玉就是她心中的王子。父亲故意制造出的矛盾，使她没法再去白田玉组上，少女的爱只能化作清泪，几回打湿枕头。她这时看见了白田玉对孙小兰的义举，变得兴奋，周身都澎湃着一股力量，热浪滔滔，向白田玉小跑过来，昔日骄傲的公主此番举动相当吸引眼球，连台上的□□都因人们的目光齐向后转而中断。白田玉料到她的用意何在，想躲开。但她已扑通跪下了，膝行过来，哭道：“你救救我爹，我二辈子给你当犬马，当丫鬟……”这是戏曲中的话，险些让白田玉和周围恨余明忠的人鼻子发酸。白田玉行动迟缓，脚腕被她抓着。白田玉作势一手抓住她手臂，一手搂着她的腿，倒也不是故意，而只是淫邪之徒的一种下意识，虎口正卡在她那里，将她举了起来，向旁边的稻草堆扔了过去。

        小鱼儿在惊恐、屈辱与毁灭、万事皆休的同时，获得一种刻骨铭心的刺激和快感。而当她身体在草堆上弹跳着的时候，余韵悠悠，她都还在享受。

        这边在演绎着一种复杂而又与生俱来的人性，那边怪异的、无可名状的派性继续。这派正在斗余明忠，现在保派杀到而将斗的这一派重重包围。本地过去因土匪抢劫等，多有用来防御和储藏物资的碉楼，白田玉冲进一座碉楼，抄根吹火筒，从碉楼最高层只有书本大小的窗洞中将漆黑的吹火筒伸出去，指着黑压压的人头大叫：“还不给老子滚，老子把你们通通都突突突、突突突！”下面乌合之众看见碉楼上伸出的东西像管小炮，吓得“乌哇”一声吼，掉转头豖突狼奔。斗的这派有人知道白田玉恨余明忠，他针对的是保派，多数并不知道，也一窝蜂都跑了。两派中都有参过军的在吼：“吹火筒！吹火筒！”奔跑中的人并不知道要命关头他们叫这劳什子的意思，甚至以为后面火在烧，反而跑得更快。

        只有孝女小鱼儿不怕那杆黑洞洞的小炮，或者她分析炮弹不会打她，飞跑去把她爸的绑松了。

        7

        安办忙起来忙得很，现在只有廖小蓉坐着在打毛线。要说心猿意马，心事拏云，女的尤甚，廖小蓉这时就在涵咏孙小兰跟她说的悄悄话，耳根发烫，打着抿笑。一眼看见白田玉来了，脱口道说曹操曹操到！白田玉做惊讶态：“你一个人，跟哪个说呀？”她觉心跳得紧，眼睛却不看他说：“那就是想嘛，想曹操曹操到！”若知妹这样直白地说，类似于打情骂俏白田玉即使无感觉都还是要回应一句照顾对方情绪，从廖小蓉口中飙出让白田玉感到受宠若惊，暂时不表露，像毫无感觉的样子。

        廖小蓉改口笑着问：“是哪股风把你吹来的呀，你那次和徐来一起主持正义，庞主任一直说要谢你都没得机会！”

        廖小蓉说的白田玉主持正义，是那次□□庞光宣的台上，白田玉表演“三拳夹一腿”的绝技。白田玉笑道哪里哪里！廖小蓉随之取出好烟好茶款待他，又说起造派□□余明忠那件事，白田玉不计前嫌把余明忠救了。廖小蓉也知道白田玉与余明忠间的过节，但事情被传说成他安心救余明忠，她不信也得信。白田玉听了在心里大呼冤枉我了！余明忠原来是县政府办公室秘书，现在又调回来担任原职了。

        白田玉知道孙小兰和廖小蓉是表姐妹，庞光宣与余明忠又是当年解放战争中的战友，关系一直密切。他来主要就想从侧面打听小鱼儿的消息，好实施他从发现黑菌和幻苦艾草之时起就酝酿于心的计划。

        白田玉道：“廖姐，你跟孙小兰是亲戚，知道我和余明忠之间的事情，我不可能会去救他。”廖小蓉对此不好表什么态，一笑之后便话题转向小鱼儿，问白田玉：“小鱼儿脸巴黄黄的，成天没精打采，检查又查不出病来，你晓不晓得是啥子原因？”白田玉俏皮地眨了眨双眼皮，还歪起嘴角笑了一下：“廖姐，你问得有些搞笑！”“白哥子，我问得不搞笑，”廖小蓉说话时眼睛看着开在同一方向的窗子和门，警惕有人闯进视线中来，“现在是新社会，要是封建社会，你把她……”说到这里不说了。

        白田玉听了就晓得孙小兰和廖小蓉是穿连裆裤的，什么都说，自己后来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孙小兰八成也对廖小蓉说了，这他有些暗喜，处心积虑而来，却不料会如此溜溜子顺。他那次并非故意将手指卡在小鱼儿那里，后来孙小兰说居然就抓了小鱼儿的喜！对此他半信半疑，或者说基本不信。“我把她——啷个——孙小兰给你说的？”他对查证此事的兴趣颇浓。

        “你自己明白。”廖小蓉眼角飞快扫他一下，嘴笑得越来越咧开。“哈哈，真是想得出来，把这种事情赖在我身上！”“嘻，赖你？小鱼儿清清白白的，从她焦黄张脸儿，就看得出来。她也没有张口。”“哈哈，她没有张口，你是说她只跟孙小兰说过？这个孙小兰，这种事情东说西说！她不晓得还跟你说了哪些悄悄话？”“先说你说的东说西说，我敢保证晓得的只有三个，孙小兰，我，你。除非你自己还要说出去，得意！那你就把人家小鱼儿毁了。再说你说的悄悄话，她除了这件事，只还说了一件，说你的燕麦炒面很香。嘻，给她吃不给我吃？”“那她就还说了泡泡酒。”白田玉乌亮的眸子里情采飞扬，嘴角笑来歪起，酒窝儿若隐若现。“说的呀，我故意不说，看你偏心不偏心。”廖小蓉嗲声嗲气。

        他俩来到后面房间里。有苍蝇飞，白田玉首先便点起香来。传统泡泡酒如沙玛说的其冷浸齿，其甜撩心，是民间夸张，加了黑菌之后这才名副其实，廖小蓉动心处和舌尖都是冰凉的，酥麻的，浑身一股透骨的寒意。甚至始终没有恢复温暖，都心欠欠的意犹未尽。

        白田玉即跟廖小蓉来到小鱼儿家。小鱼儿正在外间屋里，腿上放本书儿，病恹恹的，爱看不看，原本粉嘟嘟的脸儿又黄又瘦，叫人看了可怜。她看见廖小蓉带着白田玉进来，呆住了，确信不是梦之后，便咬牙切齿将手中的书向白田玉头上摔过来。廖小蓉见状就跑了。

        余明忠夫妇回来，看见几间屋都点着苦艾香，弄成个烟都雾海。桌上、地上摆满大个的死苍蝇。大个的苍蝇在空中慢慢飘和旋停，将坠未坠，随便一伸手就捏住了，一看捉的是只蜻蜓。两人在屋里转来转去比捉苍蝇，然后看着它在手中变蜻蜓。这是真的吗？捉苍蝇这样有趣？他们互相看着笑，感到是在做梦。外面在播放流行歌曲，他俩情不自禁就跳起忠字舞来了，这时的忠字舞已成强弩之末，他俩神经质乱中而又有经纬、花样翻新的舞步和手势，对门的几家邻居看得发愣，继之不停鼓巴巴掌。如果不是听见小鱼儿异样的声音，他们也许会一直跳到天黑。

        余明忠女人推开虚掩的门看见里屋中自家小仙女与一神仙似的人物扭在一起。奇形怪状的章鱼的姿势，太夸张了。余明忠不好意思看里面，只侧目去扫挂在外面的镜子，呃这人像像像……什么是辩证法，这就是辩证法！白日梦，这辈子我见过多得很的白日梦！空空空，渺渺渺，除了脑袋割了接不起是真的，还有床上这件事是真的，其他连吃饭都是假的！他想连吃饭都是假的是因为前几年在吃饭上玩的假过场太多了，什么双蒸法，什么代食品。床上这件事是真的他不知道不久这件事也要被管起来。既然只有这件事是真的他双手抱起老婆就向卧室走去，夫妻好多年没有这样情急如火老婆不禁哭了起来。

        后来那边的身上点了三处香，进入最轻柔又最浪漫的尾声，香不动烟也不晃。余明忠女人也娇滴滴喘息着要给她点香，余明忠急得焦头烂额，说家里只有蚊香。进去要？那是假的怎么走得进去？

        过后小仙女就是更多愁善感，更具女人味了而已。余明忠在老婆面前拿腔作势要去公安局找田局长将探花蝴蝶捉拿归案，但老婆始终不做声，他也就冷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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