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险棋
司璞从余瑾那里离开后就去元乐殿找自己的兄长和父亲了。
他今天是跟着这俩人进宫的，后来他们去跟那些官员们闲聊去了，他嫌无聊所以跑了出来，这会儿他到的时候宴会还没开始，他环视了一圈儿，在自家的位置上找到父兄然后坐到了旁边。
“七皇子怎么样？”他爹问道。
司璞一和七皇子一接触司镜绪就收到了消息。
司璞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大口，然后道：“爹啊，你应该先问问你儿子怎么样，我都落水了。”
“你娘不让你喝酒。”司大将军把司璞面前的酒拿走，“你好好的坐我跟前呢，生龙活虎的，没磕着没伤着，有什么好问的。”
司璞眼睁睁的看着酒被端走了，有些不舍。
“还是老样子，不受宠呗……爹，我再喝一口。”
后面一句，语气上带了些可怜兮兮。
司大将军就受不了司璞朝他撒娇，刚要有点动摇，一只白皙的手从中截走了酒壶。
“哥……”司璞可怜巴巴的喊道。
手的主人正是司璞的大哥司越，长相温润，周身气质让人不自觉的放松，是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危险的人。
司越笑着拒绝，“不行。”
“残忍！”
司越坐在另一边不为所动。
司璞没办法，他哥可不比他爹撒撒娇就行，别看他哥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说话却无比强硬，他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
司大将军揉了揉司璞的头，“再说说七皇子。”
司璞见真的没有余地也不再反抗，他正了正神色，刚想说一下在余瑾那边的发现，就见有人时不时地看向他们这边，旁边还有几个小宫女守着，他压下心底最开始的打算，道：“人多眼杂，回家我再告诉你们。”
他想说的不只是余瑾落下病根的事情，还有余瑾的住处有北岳兰莨的香气。
兰莨是北岳独有的一种熏香，少许可以安神，但是多了，日积月累之下会让人上瘾，渐渐地离不开它。同时它会慢慢的侵蚀人的身体，让人逐渐虚弱，最终导致死亡。但是发病期间多数大夫只会以为是病人本身的身体虚弱，这是一种很阴毒的东西。
司大将军和司越见此不再询问。
恰好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是燎帝也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燎帝脸上带着笑，“今日是为大将军接风洗尘，大家不用拘谨。”
“是。”
燎帝身着明黄的龙袍，带着上位者的气势，他脸部线条冷硬，眉间带着长期皱眉所导致的凹痕。
他坐在高位上，拿起一杯酒看向一旁的司镜绪，“大将军，辛苦了。”
司镜绪同样端起酒杯，恭敬道：“臣职责所在。”
他的长相和燎帝同属于偏冷硬的那种，但是因为长期战场的磨炼，司镜绪更多一丝杀伐气息。
燎帝饮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后脸上带着笑。
司璞扫了一眼燎帝便垂下眸撇嘴，他朝着司越小声道：“太假了吧。”
燎帝明明恨不得他爹打败仗，最好战死沙场，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收了他爹的兵权，这会儿却还要笑着跟他爹喝酒。
司越微微一笑，“慎言。”
司璞翻了个白眼。
燎帝的视线恰好扫了过来。
“这两个便是司越和司璞吧？”
司镜绪朝着燎帝行了一礼，“正是犬子。”
司越和司璞见皇帝提到他俩，不得不再次站起身来朝燎帝行礼。
燎帝看了两人一会儿道：“果然虎父无犬子。”
司镜绪虽然不喜欢这种虚伪与蛇的客套，但是听到皇帝夸两个儿子，不管是不是真心的，他这个做爹的都开心。
“皇上谬赞了。”
司璞低着头掩饰住眼里的笑意，他敢打赌，要不是人多再加上这是皇帝说的，他爹绝对不是这个回答。
“哈哈哈爱卿过谦了。”
司镜绪笑了笑没再说话。
燎帝见此大手一挥，“爱卿归座吧。”
“是。”司镜绪带着司越和司璞坐下。
只听燎帝又说：“开始吧。”
旁边的大太监道：“是。”
随着歌舞奏乐的开始，大殿上一片其乐融融，司璞无聊的喝着茶。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太监在大太监辛长德耳边小声的说了些什么，辛长德又凑在皇帝耳边告诉皇帝，皇帝皱了皱眉又松开。
“爱卿，想必令郎已经见过七皇子了。”皇帝侧头朝着下首的司镜绪直接问道。
司镜绪知道皇帝会知道这件事，但是没想到皇帝会这么丝毫不拐弯抹角的问出来，他点点头：“是，在御花园碰上了。”
皇帝看向司璞。
司璞其实很烦这个燎帝，但他没办法，谁让燎帝是君他是臣，他忍着不耐烦，细细的向燎帝说了说自己怎么和七皇子相遇的。
末了直接道：“皇上，太医说七皇子这次落水会留下病根，需要好好调养。”
他的话对自己的想法毫不掩饰。
燎帝自然明白司璞的意思，这个将军府的小儿子想让七皇子过得好点儿。
“七皇子没什么朋友，以后司璞可进宫多陪陪。”燎帝笑着道。
既然将军府要站在余瑾这边，那他就做个顺水人情，但是最后将军府和余瑾能不能一起活下来还是得看他的意思。
司璞一愣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会多问，“臣遵命。”
不管怎么样，至少之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余瑾。
虽然这个小孩心思深了点，也不爱说话，但是这个小孩儿像他从前在边疆捡到的一只断了翅膀的鹰，明明狼狈不堪却又满身凶狠，落了下风却又不懂得示弱温顺，依旧攻击性十足，他就喜欢这种野性难驯的性格。
宫宴散了之后，司家父子回家直接去了书房，将军夫人也早就过来了。
书房里司璞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一家人。
司越懂医术知道兰莨的危害，司镜绪则是听说过这种药，将军夫人也是跟着司镜绪在战场上打过仗的人，算得上见多识广了，因而三人都不需要司璞过多的解释就懂了。
司镜绪皱着眉问道：“七皇子在皇宫里的处境并不好，他不受燎帝宠爱，连母族都不管他，按理来说不会有人想害他。”
“再不受重视他也是皇子。”司夫人厌恶道：“不要忘了，斟京城内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司璞的母亲将军夫人安阳和余瑾的母亲未出阁前是手帕交，后来一个进了宫做了贵妃，一个嫁给大将军做了将军夫人，虽然联系没有以前多了，但是感情一点都没淡。
将军夫人知道卫贵妃因为生余瑾去世了也没顺带着讨厌这个小皇子，反而是觉得这孩子一出生没了母亲很可怜。
她是个母亲，她懂卫贵妃。
后来知道余瑾在宫里的处境更是心疼的不行，奈何人在边疆，关照不到，只能想办法托娘家弄了个衷心又有能力的小太监照顾一下。
这次举家从边疆回来，她还特意嘱咐家里两个儿子，让他们务必照顾这个小皇子。
司璞虽然不喜欢什么阴谋诡计，但是不代表他不懂，他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七皇子再怎么不受宠，也是皇帝的儿子，现在更是没有立太子，他也是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的。”
“再加上斟京没几个人不知道阿娘和卫贵妃的关系，以前没有照顾到是因为我们不在斟京，现在回来了，就算卫贵妃是因为七皇子而死，但是在知道了七皇子的处境之后，将军府难保不会心生恻隐。皇上又重视将军府，加之对贵妃深情，万一哪天想通了，又想到这几年对这个儿子的冷落，之后只要稍微一愧疚，为了弥补七皇子直接立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而一旦他当了太子，他的母族卫国公府就是他的后盾，卫国公府不会放过这个利用七皇子再次登顶世家之首的机会。”
“这样七皇子就一下子拥有了将军府和卫国公府两方助力，他会成为夺嫡之中有力的竞争对手。”
最后他又说：“总归是有夺位可能的，他活着对于争夺皇位的人来说就是一种威胁。”
司镜绪朝司璞投去赞赏的目光，破天荒的，连司越都赞扬道：“你这次脑子转的还挺快。”
司璞：“……”
司镜绪道：“不过现在都是推测，不要妄下定论。”说完他问司璞，“凛是不是留在那里了？”
司璞点点头，“我没想到燎帝会允许我随时去找七皇子，所以把凛留在那里了，一方面可以保护他，另一方面他因为落水落下了病根，我本来想让冽时不时给他送点药，凛在那里可以接应。”
司夫人对司镜绪道：“这样，阿绪去跟燎帝说我想去看看七皇子，我跟卫贵妃在闺阁里感情好是整个斟京都知道的，于情于理我回来斟京都该去看看没了母妃的七皇子，燎帝为了贤名不会拒绝，旁人无论怎么猜测都无所谓，我们家就是七皇子一派。”
司镜绪见自家夫人一副炸毛的样子就知道人是对七皇子心疼狠了，他安抚性的拍拍司夫人的手，“我去说。”
得了他的肯定，司夫人又对司越说：“阿越的医术好，到时候易容随我进宫去给七皇子看看。”
司越点点头，“是。”
司越医术师承天雪山神医丛蔺子，除了军中少有人知。
而司家带出来的军队，纪律森严，军风正谨，少有多话之人。
“我也要去。”司璞说。
“都去。”
第二日司镜绪早早的进了宫，他本打算上午去京郊看看大军的训练，下午再进宫的，但是一早收到了凛递来的消息，余瑾发起了热，没有太医，便只能立即进宫。
“启禀皇上，大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是。”
“臣参见皇上。”
司镜绪单膝跪地行礼。
“爱卿无需多礼。”
燎帝说着起身虚扶了司镜绪一把，做足了君臣友好的戏码。
司镜绪先是和燎帝说了一下班师回朝前边境和东良的战事情况，随后在燎帝拉着他聊家常的时候状似无意的提到了司夫人要去看望七皇子的事情。
燎帝自然知道司夫人和卫贵妃的感情很好，他笑道：“爱卿啊，也就你不怕触朕的霉头。”
司镜绪忙道：“臣不敢。”
燎帝见此又是爽朗一笑，“爱卿莫慌，朕开个玩笑。”
司镜绪没说话。
燎帝道：“起来吧，朕也许久没去看过小七了，将军今日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司镜绪拱手道：“是。”
此时的明泉轩里余瑾正在发烧，她感觉整个人一会儿像是在一个蒸笼里，一会又像是在冰冷的湖水中，忽冷忽热极度难受。
元子急的团团转，他去请过御医了，但是一听是来明泉轩，都推脱有事不来。
凛只照顾过司璞，但是司璞身体好，不论怎么糙都能活，这个小皇子虽然看起来不受宠，活的也没那么精细，但是身体是个矜贵的，落个水都能弄成这样。
昨日明明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今日却又忽然烧了起来。
他一早通过宫里的暗桩给将军府递了消息，但是眼下他们还得等。
然而余瑾这样发热不能拖，他只能让元子去弄了盆凉水来，自己用内力将其凝结成冰，之后再震碎，最后再将碎掉的冰块包在毛巾内，放在余瑾的额头上给他降温。
突然他听到一群人的脚步声。
凛说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字，“有人来了，我躲一下，你过来拿毛巾沾了水给他放头上。”
说着不等元子反应，化了盆子里的冰，又揣手里来不及化开的“冰袋”就掠上了房梁。
元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是很信任将军府的人的，于是立刻照做。
“皇上驾到。”
外面果然很快传来辛长德的声音。
元子愣了一下，皇上怎么会来七皇子这里？
他赶紧出去，上前给皇上行礼。
皇上从进了明泉轩眉头就紧紧皱着。
他知道不受宠的皇子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这种不好过也是他默许了的，但是他没想到余瑾的宫里竟然只有一个小太监。
燎帝扫视了四下，没见到余瑾，沉声问道：“七皇子呢？”
元子跪在地上，“回陛下，七皇子染了风寒，正昏迷不醒。”
燎帝皱着眉朝里走去。
一路走过去他也看到整个明泉轩的布置，很简单的布局，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凳子，唯一有点生气的就只有放在桌子上的一盆花。
燎帝站在床前端详着躺在床上的余瑾。
他闭着眼睛，脸蛋红扑扑的，安安静静的，很像印象里的那个人。
燎帝情不自禁的盯着余瑾的脸发呆。
司镜绪也难得愣了一下，虽然之前有画像送到过边境，但是毕竟画上的人和活生生的人还是有比较大的差距的，因此司镜绪也相当于一直也没见过七皇子，他没想到七皇子和卫贵妃这么像。
“陛下，还是先给七皇子找太医看一下吧。”司镜绪提醒道。
燎帝如梦初醒，“辛长德，去太医院宣太医来。”
“老奴遵命。”
燎帝看向元子，声音里带着点怒意，“七皇子生病为什么不去请太医？”
元子慌忙跪下，“回陛下，奴才去请过了，但是没有太医愿意过来。”
燎帝一想也明白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宫里没人会把他当主子。
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吧。
燎帝坐在床边仔细的端详着余瑾的眉眼。
“爱卿你过来看，他是不是和贵妃生的极像啊。尤其是眉眼间，之前未细看过，今日朕才发现。”
“皇上。”
司镜绪不知道燎帝是什么意思，出于谨慎他没有乱说像不像。
“朕之前是不是太糊涂了？”
燎帝看向司镜绪。
司镜绪道：“皇上英明。”
“将军啊，你什么时候也这般无趣了，朕可记得小时候一众世家子弟里面就你最有趣了。”燎帝说着有些惆怅，“朕知道，这件事是朕做错了。”
司镜绪闻言也不再端着了，“皇上可是后悔了？”
燎帝想了想道：“后悔谈不上，就是觉得不该，贵妃若是知晓朕这样忽视她的孩子，该和朕闹了。”
司镜绪沉默的听着燎帝自说自话，甚至有些飘忽的想，今日若是换了他家夫人前来，听着燎帝的话指不定得怎么骂他，其实不说司夫人，连他都想骂燎帝，不管怎么样也不该这样忽视自己的孩子。
没多久之前为余瑾诊断过的太医就来了，进门一见燎帝就诚惶诚恐的跪到了地上，“臣参见皇上。”
“免礼。”燎帝此时已经收了情绪，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过来看看七皇子。”
“是。”
太医上前把脉，片刻后又把之前对司璞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燎帝闻言道：“辛长德。”
“老奴在。”
燎帝注视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余瑾继续道：“传朕旨意，赐七皇子黎乐宫，即刻入主，着太医院全力调养七皇子身体。”
“是，老奴这就去办。”
余瑾迷糊中听着燎帝的话，被子底下的手动了动，她这步险棋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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