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结局（中）
皇宫里。
余楚坐在床边，看着虚弱苍白的余瑾，只觉得无力。
“五姐，圣旨已经拟好了，等我走了，安王和丞相便会扶持你登基。”
安王是司璞的外祖家，丞相是她当初安排的梧州新任通判。
“剩下的，席将军，沈行云，项靖游，这些都是我们的人，你可以用。”
她说着，又咳了起来。余楚握紧了余瑾的手，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余瑾安抚性的笑了笑，“别难过。”
“小七……”
余瑾又道：“五姐，将军府是你正名的，梧州的疫病也是你去的，这些年，你也到处行医，百姓都知晓你，你坐这个皇位很稳。”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儿，缓了缓气息继续道：“五姐，你有民心，你比我更适合这个皇位。”
余楚听着她的话心里一痛，余瑾为守住南渊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只在百姓心中留了个残暴的样子。
明明她在梧州除了匪患，杀了贪官，疫病肆虐，也没离开分毫。而今，若不是她，余凌已经毁了南渊，现下哪里来的太平。
“这个位置该是你的。”
余瑾摇头，“我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性子，我嗜杀，可做皇帝不能总是用杀人解决问题。更何况五姐，你刚柔并济，又是真的心怀天下，和我不一样，我守着百姓，守着南渊，只是因为这是将军府一直在做的事，我心里根本没有天下。”
余楚眼泪落到余瑾的手背上，“小七……”
“五姐，我求你几件事。”
“我都答应你。”
余瑾失笑，“我不想入皇陵，你把我偷出来，用火烧了，找个盒子装起来，拿去给大哥，让他找个离着他们住的近的地方把我葬了，我想看着司璞。”
“好。”
余瑾笑了，她继续道：“还有将军府那块地，我本来想要重新建一座将军府的，但是我看不到了，你帮我好不好？”
余楚流着泪点头。
余瑾眉眼之间都是温柔，“不要冷冰冰的将军府，牌匾挂司宅，司璞喜欢好看的字，去找最好的书法大家题字。”
余楚听着余瑾的话，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余瑾说什么都答应着。
忽然余瑾变了脸色，撑起身侧头吐出一口血。
余楚惊慌失措的喊道：“太医！”
她已经没了办法，甚至希望太医中有人可以救余瑾。
余瑾抬手阻止，“别喊他们了，没有用，治不好又该跪下请罪了，别为难他们了。”
说完，余瑾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你们也都下去吧。”
一群人不敢有动作，按照规矩，他们必须守在床前。
余瑾沉了脸色，冷笑一声，“朕还没死，说的话就不管用了？”
一群人惶恐的低头谢罪。
余瑾就着撑起的身子：“出去！”
“是！”
等人都走了，余瑾忍不住咳嗽，手帕上印着血迹。
余楚拍着余瑾的后背，“我帮你施针好不好？”
余瑾摇摇头，“不用了。”
余楚撇开头，再次抑制不住地流泪。
她扶着余瑾，给她喂了一点水。
余瑾有了一点力气，她躺下去，看着余楚，低声道：“五姐，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死。”
她的声音格外柔软，“我想再看看司璞，我舍不得他们……”
余楚只能沉默的哭泣，一句话也说不出。
“司璞小时候就那么好，看起来很精，其实比谁都单纯。他让我喊他一声哥，说是这样以后就保护我，我喊了，他又害羞……”
她憋在心里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
“后来他果然一直护着我，可是我，一开始一直在利用他。”
余楚不忍心打断他，静静地听着余瑾诉说她和司璞之间的一切。
“我羡慕他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处处教导他的大哥，还有会和他撒娇的妹妹，所以我伪装自己，假装自己无害……”余瑾把自己全部展露了出来，她缓了缓气息，继续道:“将军府果然待我很好，我感觉很温暖，我知道他们真心待我，我也放下防备，真心待他们。”
“我从前想着一定要做皇帝，一定要把欺负过我的人统统报复回去。”余瑾望着虚空处，“可是后来有了将军府，我不想做皇帝了，我想就那么和他们在一起。”
余瑾红了眼眶，“可是我又怕我不做皇帝，我守不住我的温暖。”
“可是做了皇帝，我怕我变成父皇那样，我还是守不住。”余瑾最终没有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后来斟京里的坊间传话让我每天都活在恐慌里。”
“我告诉司璞，我们不会像父皇和司将军那样，我跟他说，皇上不会抛弃他的将军，他将来要给我守江山的。”说到这儿，余瑾不自觉的笑了笑，她的眼角和眼睫还带着泪，“我那个时候真的是这么想的，我甚至想着百年之后，不进皇陵，就葬在他的旁边。”
“可是……”余瑾的声音带上了颤抖，“我们终是应了那句帝王家的小皇子和将军府的小公子注定殊途……”
余楚握着余瑾的手，出口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和先帝他们不像。”
余瑾闻言笑了，“对，我们不像。我没有变，司璞也没有变。”
他们谁都没有变，只是造化弄人，他们终究殊途。
“嗯。”
余瑾看着余楚脸上的泪，她轻轻地抓住余楚的手：“五姐，别哭了。”
余楚握着余瑾的手，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和表情格外柔和，“五姐不哭。”
可是，她说完就忍不住再次流了眼泪。
余瑾抬手想要给她擦眼泪，余楚知道她没有力气，她抬起手牵着余瑾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余瑾虚弱的笑了笑，她的嘴唇已经没了血色。
“你的嫁妆我还没有准备好，皇夫我也还没帮你看，你自己可要看好了。”说完这句话，余瑾缓了缓又继续道：“我很多都做不到了，五姐，你不要怪我。”
余楚握着她的手不住的摇头，“不会，五姐怎么会怪你。”
“这就好……”余瑾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她轻声道：“五姐，我有些累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出口的话断断续续。
余楚哽咽道：“累了就睡吧。”
余瑾低低地应了一声。
余楚抬手抚了抚余瑾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试了试她的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她鼻尖再次涌上酸涩，心里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难过。
谁也不知道余瑾会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了。
余楚的眼泪顺着下巴落到余瑾的脸上。
凛和司越禀报消息的时候，司越正在写药方，闻言手一顿，笔触下重了，墨迹一下子晕染开来。
“我知道了。”
等凛出去了，他把刚才的药方随手折了扔在了桌子上，这个药方是他新研究出来的，用来压制兰莨的，而现在用不到了。
那个小姑娘把身边的人最后都推开，并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以后，唯独自己剩下一条死路。
司越抬起头，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司璞，他正在逗泥球，脸上带着轻快的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余瑾为司璞做了很多，他不想司璞连余瑾的名字都不知道。
“明雅。”
“大哥。”
“当今皇上驾崩了。”
司璞一愣，不知道司越为什么和他说这个，“女帝吗？”
他记得路上听人说过，当今皇上是位女子，手段极其残忍，但是司璞却觉得“残忍”两个字用的不对，一位女子要登上帝位，若是手段不够果决性子不够狠，根本到不了那个位置。
所以他反而是有些欣赏这位女帝的。
“她叫余瑾，以前……”说到这里，司越顿了一下，“你们走的很近，关系很好。”
司璞看着司越，他问道：“她对我重要吗？”
司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他只是说到：“只有你知道。”
重不重要，有多重要，没人能代替他衡量。
司璞看着司越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
说完就继续逗泥球。
司越看着他的背影，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司璞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他其实听到余瑾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熟悉感，紧接着而来的是窒息感，好像这个名字带给他莫大的痛苦。
而且他一想到余瑾死了，就感觉心里空了一块，他想这个人对他大概是重要的，但是又是让他痛苦的。
他有一遭没一遭的摸着泥球的肚子，忽然泥球站了起来，低头咬住司璞的衣袖，带着他走到院子里最大的那一棵树下，随即用爪子刨了几下。
“里面有东西？”
泥球扯着司璞让他蹲下。
司璞拿过旁边的工具，在泥球刨的地方挖了几下，露出了酒坛。
他笑着揉了一把泥球的脑袋：“你知道不少东西啊。”
泥球把头在他手心里蹭了几下。
司璞把酒坛子挖出来，拿到了一旁的石桌上，拍开泥封，酒香扑面而来。
“桑落酒？”
司璞有些惊喜，他最喜欢竹叶青，但是桑落酒的香气他也很爱，然而这个酒酿起来麻烦，他又讨厌麻烦的事情，而且也没那个耐心等一年，所以来了这里之后尽管觉得这里适合酿酒，他也没有行动，没想到这里竟然埋着。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倒了一杯，递到嘴边轻抿，随即皱眉，“埋的时间不够。”
“二哥，你又偷偷喝酒，一会儿大哥该来骂你了。”
司小亓闻到了酒香，果然看到司璞在院子里喝酒，她也喜欢喝酒，但是她小，都不让她喝，所以以前只有司璞会偷偷给她一点。
她坐到司璞的对面，拿起酒坛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司璞还没来的急阻止，司亓就喝进了嘴里。
“哇，二哥，你的手艺怎么退步这么多。”
司璞闻言一愣，“这是……我酿的？”
司亓点头，“除了你，没人会酿这个酒。”
“我为什么会酿这个酒？”
“因为有人喜欢啊。”
所有人都告诉她不准在二哥面前提起小瑾哥哥，因为提起了二哥会伤心，所以她只说有人喜欢喝。
“有人……喜欢吗？”
“嗯？”司亓歪着脑袋，“二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司璞摇头，他轻声问道：“小亓知道是谁吗？”
司亓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不想骗二哥，但是又不能说出小瑾哥哥，只能以摇头来表达自己不想说。
司璞知道了司亓的意思，没有再多问。
“二哥，这里太无聊了，我们去小镇上玩吧。”
“大哥不让出去。”
“哇，你不要拿大哥当借口，你又不想带我玩。”司亓人小鬼大，她夸张地控诉道：“你说你这都第几次骗我了。”
司璞好笑道：“我怎么骗你了？”
司亓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在我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你可稀罕我了，但是我那个时候不稀罕你，所以总是没大没小的喊你司璞，后来你跟我说，只要我喊你哥，你不仅带我玩还保护我，结果……二哥！你怎么了？！”
司亓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司璞手扶着额头，一脸痛苦。
“你是不是又头痛了，我去找大哥。”司亓果断要跑去找司越。
司璞却一把拉住了司亓。
“别去，我缓缓就好了。”
司亓为难了一下，还是选择听司璞的。
好一会儿，司璞道：“别担心，我没事，一个人呆一会儿就好了。”
司亓知道这是司璞想一个人呆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
等她走了，司璞拿出那封自己看了无数次的信。
就在刚才司亓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副画面，是他对一个小孩子说：“你喊我一声哥，以后我护着你。”
可是他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司璞不自觉的摩挲着信上那句开头的那句话，他出神的想着我要护着谁呢？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司亓还是不放心，所以去告诉了司越，司越一来就看到了司璞脸上有泪。
司璞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脸，他看着手上的泪迹。
“我……哭了。”
司越看着这样的司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司璞还是愣愣的，“哥，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司越一顿，随后问道：“想起了什么？”
司璞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他看着石桌上的桑落酒，声音很轻，“只觉得我好像食言了……”
说完这句话，心里忽然就空了。
明明是盛夏的风，却好像能冷进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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