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绝生破风
夜北马沿着官道连续奔跑了两个多时辰，勒马的时候呼出了一大口热腾腾的呵气，一甩脑袋打了个响鼻，马蹄刨了刨前面的地面，停了下来。
萧瑟看着驻扎在前方的一大片军帐，巡逻的士兵在大营外面来回警戒，他从布兜里摸出一根漆黑的管子，指尖一抹便点燃了引线，黑管呲溜一声蹿上了天，发出了巨大的动静。
“这好像是雷家的火药。”秦筝仰起头，“我们不直接进去吗？”
“军营入口有塔楼，我们不清楚洛城军的情况，贸然上前会被弓箭手射成筛子。”萧瑟收缰牵制住了有些受惊的夜北马，“如果顺利，若依听到这个信号，应该会出来接我们。”
虽然直接闯进去也不是不行，但洛城军接下去还有用，浪费自家的弓箭做什么。
信号发出后，军营的方向明显气氛一紧，萧瑟和秦筝策马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距离营门三百步的位置，这个位置弓箭手们能看到他们，但是却在射程之外。
等了一会儿，一道灵巧的黑影从穿过军帐而来，马背上的少女英姿飒爽，提着一杆银月枪冲到了大营入口。
“千落姐姐比第一回见的时候更英气了！”秦筝笑嘻嘻地说道，“要是换上红色的军甲，就像传说中的宣威将军了。”
“宣威将军曹雪阳，我之前好像听你师兄说过。”司空千落拍马过来，以她的耳力自然听到了秦筝说的话。
“曹将军可厉害啦，是我们大唐唯一的女将。”秦筝一夹马腹跑到她身边，“千落姐姐要是做了将军，肯定也和曹将军一样厉害！”
“做将军？”司空千落偏头想了想，似乎也对那威风凛凛的感觉很是向往。
俩姑娘骑着马往营门走，萧瑟反而被丢在身后，他摸了摸鼻子，淡淡笑了一下，扯了扯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入了营门，那紧张的气氛感很是微妙，将士们的目光跃过走在前头的两个女子，看向落在后面的青衫男子。
明德帝退位的消息传到急行赶往天启的洛城军耳中时大大小小所有将领都懵了，紧接着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问题：新帝是谁？
不是白王，不是赤王。
而是永安王。
洛城军当即勒停了步伐，永安王继位，那他们现在这样赶往天启算什么，谋逆吗？
没等他们原地驻扎想出个章程来，昔日的中军大将军叶啸鹰之女便携着一封圣旨带了三千名王离天军出现在他们的营帐前。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上一次还是在琅琊兵变时上军大将军程洛英带着十六万人马在天启城外百里被两万王离天军拦下，不战而退。
每一次，他们的行动都像被看穿了一般。
洛城军的军旗被一道强劲的枪风撕裂，那三千名黑夜中出现的王离天军影影绰绰地站在夜幕中，仿佛有数万鬼魅的黑影伫立在营帐周围，无声的肃杀之气和骨子里的心虚作祟，程洛英冷汗一出当场就跪迎了圣旨。
实际的情况和萧瑟预计的差不多，他坐在大营的帅位上淡淡地扫了一圈底下战战兢兢站着的将领们，和旁边面色平静的叶若依交换了一个眼神。
“即刻转道南下，如果赢了南诀的战事，我就当大将军是出门练兵跑马。”萧瑟的语气由闲适变成威慑，“如果输……”
“今日营帐里的诸位会有另一个去处。”
程洛英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军令一下，全军立刻整装，两炷香后出发。
“其实我和千落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南诀。”叶若依微笑着看向萧瑟，“不过我想你大概不太需要。”
萧瑟耸了耸肩，“出发之前忽悠了个傻子在天启等你，你要是不回说不定城门口会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叶若依笑意一顿，随后无奈了起来，“你不要老是捉弄他。”
啧，护上了。
洛城军出发，司空千落改变了主意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去南诀，约莫是想尝试一下上阵杀敌的热血。秦筝冲带着王离天军朝另一个方向折返的叶若依挥挥手，见萧瑟也在目送她远去，缰绳一引便靠到他身边，乌溜溜的眸子盯着他瞧。
“怎么了？”萧瑟被她看得莫名，伸手就要去捏她的小脸。
秦筝一躲，顺手还抬起小爪子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我听到了噢。”
“听到什么了？”萧瑟更加一头雾水了。
“昨□□臣来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嘀咕为什么你不娶若依姐姐。”小道姑一歪头，发冠上的太极飘带随风扬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和默契都不用旁人说。”
萧瑟一挑眉，见程洛英和上军的其他将领靠得不算太近，眼眸一垂，手臂从下绕过小姑娘将她掐腰举起抱到了自己的马上。
小姑娘的眼立刻瞪得像铜铃，“干嘛？”
“醋了？”怀里的人躲不开，萧瑟如愿捏上她巴掌大的小脸，另一手扯了扯缰绳，□□的夜北马立刻乖觉地跑了起来，秦筝的马像极了夫唱妇随，不用打呼哨它自觉地就跟上来了。
十六万大军一动，平原上顿时扬起滚滚烟尘，声若惊雷。
秦筝旁若无人地继续瞪，“才没有，若依姐姐又看不上你。”
话是这么说，但又不是这个味儿。
萧瑟唇角一扯，“我和若依只是朋友。”
“我知道呀。”说了人看不上嘛，秦筝为自己辩解道，“我没醋噢，你不要乱想。”
萧瑟狐疑地看着摇头晃脑的小道姑，“真不醋？”
“哎，若依姐姐喜欢雷无桀，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我醋什么呀？”秦筝一板一眼地说着，“等你以后娶这个妃那个妃，我再醋也不迟。”
听完前半句萧瑟还觉得有几分道理，正待打趣一番就听到了后半句，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要我娶妃？”
小姑娘一咧嘴，一口白牙龇出一道冷光，“娶呀。”
大有他敢娶她就一口一个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萧瑟放下心来，笑着摸了摸鼻子，“不娶。”
“干嘛不娶，皇帝不都三宫六院的嘛，太傅的孙女知书达理，尚书府的大小姐端庄贤淑，御史大人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说黎统领的外甥女也长得不错哩！”
萧瑟闻言眸色一沉，“谁跟你说的？”
新帝还没登基，倒是有不少人已经打起了后宫的主意。
秦筝扯了扯自己的耳朵，“喏。”
谁会傻兮兮到她面前说这些个，怪她自己耳力太好。
“别听他们乱说，你比那些个莺莺燕燕都好。”萧瑟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在心里给那些个惦记他后宫的权贵们记了一笔。这段时间他进宫次数太频繁，怕秦筝听那些朝事不耐烦，就让她自己溜出王府玩，看来是听了很多不好听的东西。
秦筝轻哼一声：“骗谁呢，我一没出身二没规矩，四书没读五经也不会，长得还没人家好看。”
“谁说的？”萧瑟皱了皱眉，又在心里记了一笔，“纯阳祖师吕洞宾的嫡亲徒孙，你师祖一个活神仙顶他们所有人，谁敢说你出身差？”
“四书五经是儒门的东西，你修道的不会又有什么关系，你跟天启城的那些闺秀讲道，她们全都讲不过你。”
“说你没规矩，”萧瑟把身前的人环紧了一些，“以后你就是规矩。”
秦筝躲了躲，嘴角却渐渐弯了起来，“我才没有那么霸道嘞，我很乖的。”
“嗯，最乖了。”萧瑟跟着笑道。
“那就是将来的皇后娘娘？”程洛英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问策马在旁边的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面无表情地横了他一眼，手已经握上了背后的枪柄，“你也想向萧瑟送女儿？”
“不不不。”程洛英连忙否认，听萧瑟的口气就觉得有人要遭殃，他怎么敢在这个风口浪尖撞上去，不过是打听打听这位永安王殿下的喜好，以防出了什么变故他好有个转圜的突破口。
“那样最好。”司空千落重新看向前方，驾马的速度快了几分，“不要打萧瑟的主意，会死得很惨。”
程洛英把司空千落的忠告记在心里，心想永安王殿下和他的未婚妻关系这般好，日后还要抓紧机会讨好才是，不然这叛军的头衔顶在脑门上就像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可惜程洛英并没有讨好秦筝的机会，一来她一直跟在萧瑟身边鲜少单独走开，二来是夜里安营休憩的时候他有幸目睹了一次秦筝和司空千落交手。
萧瑟端着一杯茶静静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在白虹贯日般的枪势下游刃有余，右手微微握住了左手的五指，眼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波光。
程洛英瞠目结舌地看着从最开始的拉锯战到最后一边倒的喂招拆招，叶若依带着王离天军威慑洛城军的时候司空千落在阵前一口气挑翻他麾下七名大将，那时他就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枪仙之女是个绝顶的高手。
可他没想到，还有一个比枪仙之女年纪更小的皇后娘娘，转眼就将他对绝顶的理解拔高了无数个台阶。
怎料，司空千落收枪叫停以后，穿着道袍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到了萧瑟面前，“你来不来打一架？”
萧瑟扫了一眼旁边纷纷看来的将士，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微微一笑，“用剑？”
“你带都带来了。”秦筝眼巴巴地瞅了眼不远处凑在一起吃草的两头夜北马，“你也没带无极棍不是？”
萧瑟放下茶杯起身，摸了摸小姑娘细软的头发，“我多年不曾用剑，怕是要让你失望。”
不等秦筝撇嘴，他手指一勾，夜北马上的剑匣就已经到了手中，小姑娘正要耷拉下去的嘴角立刻扬了起来，“我给你当陪练嘛！”
萧瑟跟着秦筝走到空地上，“不曾和洛青阳交手，倒是和你打上了。”
“不亏。”秦筝敲了敲松间云鹤银亮的剑身，一剑挽起了月光，“我可是和洛青阳打了个平手的。”
青衫男子迎风而立，嘴角仍旧是懒懒的笑意，他一拍剑匣，匣门一开，一柄黄金长剑落入掌心，“不用另外一柄？”
“它被我打入冷宫了。”小姑娘撇撇嘴。
另一匹夜北马上的玄鹤唳天在剑鞘中抖了抖，安静下来。
萧瑟无奈一笑，却在下一瞬倏然拔剑，不似怒剑仙颜战天的一怒拔剑，却带着无比霸道凶戾的剑气，以萧瑟为中心半径十尺的草地被掀起了一层皮，鲜嫩的草叶被拦腰斩断。
方寸之地，绝一切生机。
裂国剑法，萧氏皇族之剑，一重境，绝生。
松间云鹤的剑光亮起，剑身飞旋，荡开的剑气将秦筝包裹了起来，她眯了眯眼，并起剑指上下一点，长剑飞出，迎着萧瑟手中的剑而去。
两柄剑相撞，剑气四溢，围观的士兵感觉到自己的衣角似乎被撕开，脸上不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摸了一下才发现脸上已经被剑气割开了口子，吓得立刻回撤往后。
“这剑法……”程洛英瞪大了眼，不由揉了揉眼睛，天色晦暗，他没看清萧瑟手里的剑，但却觉得这剑势莫名眼熟，“好像很久以前见大都护用过。”
昔日的北离大都护，琅琊王萧若风。
秦筝手中剑诀变幻，脚下剑气堆叠的气场铺开到极致，长剑一分三，三分五，剑影重重，飞旋突刺，围观者都被那剑光晃得眼花缭乱，更不用说正对着那柄剑的人了。
“真亮啊。”萧瑟轻叹道，小姑娘没用全力，看来是打定主意陪练了，他笑笑，“阿筝，倒也不用留手到这个地步。”
天斩的剑身猛然传来一声惊啸，一剑既出，风声喑哑，松间云鹤盘绕起来的剑风被天斩撕开了，裂国剑二重境，破风。
剑势的余波轻轻拍在了秦筝的护体真气上，月白色的气晕顿时微微一晃，小姑娘一瞪眼，“早说嘛！”
她撤手握住了松间云鹤，真气狂涌，刹那间连天上的月光都盖过了，被破风撕开的剑风重新包拢，五柄银光落落的气剑盘旋在她身边，透明虚幻的鹤影在空气中划过。秦筝握着剑，一个旋身轻轻跳起，如同群鹤起舞于松间，柔和舒展，挺拔优美。
萧瑟一怔，“你会跳舞？”
“不会，看着剑上纹的瞎跳的。”这是秦筝最近才琢磨出来的，连洛青阳那样好几十岁的老男人都拿了套剑舞出来，松间云鹤本就是师尊李忘生在林间悟剑偶见群鹤起舞之态有感而造的，剑身剑鞘上纹的全是鹤舞，她躺在床上养伤的那段时间无聊，就花点时间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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