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试镜
那天小聚时舒望提了一句试戏的事，虽然当时没成，但却提醒了明奈，他和陈咏珍都要开始全国巡演，马上就要离开北京忙得脚不沾地。
明奈想在离京之前把乔遇的角色给定下来，给他安排了今天的试镜。
乔遇到了明奈安排的摄影棚，除了助理落落，他的经纪人田萌也一起来了，可见晴天对乔遇这部戏的重视。
当然，毕竟是明奈的戏，这么多重视也不过分。
田萌带的艺人不只乔遇一个，她在以前的活动里见过明奈几次，但也从来没有搭上话。
乔遇能得明奈青眼，让田萌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她对乔遇的工作确实更上心了。
一行三人到影棚时，明奈和其他两名导演已经到了。他们大约是约了更早的时间来谈工作。明奈手里还拿着一本选角用的演员图册。
乔遇眼尖地看到了那一页上的人是周哲远，心里有奇怪的感觉划过，像是在吃味。乔遇觉得这很荒谬，压下了这个念头。
三位导演没怎么和来人寒暄，让乔遇暖和一下，就准备直接开始素颜试镜。
乔遇站在了空旷房间的中央，四周灯光照着，摄像机对着，乔遇感觉像是回到了学校的期末考试，又有十倍百倍的紧张。
明奈旁边的一位导演，络腮胡子遮住了几乎半张脸，似乎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也看不分明。
这人蓄着胡子，让乔遇又想到了周末在师父家见过的龙兰。故而下意识地更觉得这一位也是冷冰冰的。
另一位寸头的，好像是习惯性地笑着，看起来圆融面善，但乔遇却觉得他更难相处。
反倒只有明奈，也许因为先前见过，乔遇才对他不那么害怕，却又不免担心自己会让他失望。
乔遇站了一分多钟了，没有导演说话，都只是看着他，或者看着监视器里的他。摄像机绕着他三百六十度地转，转得田萌手心直冒汗。
乔遇站在那儿，慢慢想起了那部小说。
明奈提前把人物小传发给了他，也告诉了他原著是哪部小说。
乔遇没着急打开人物小传，先是连着两天读完了那本小说，自己给他要试镜的人物写了一篇足足有三千多字的人物小传，然后才对着明奈发来的那版来看。
乔遇鬼使神差地没有张口提问导演自己该如何做，只是凭着直觉慢慢进入了叁五的状态。
垂在身侧半蜷着的手背到身后，乔遇挺直腰身握腕而立。
他不再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而是视镜头和摄像师如无物，心无旁骛，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三位导演。他的眼神不卑不亢，亦不露骨张扬，却又有清冷的傲意。
他像是能在人群中鹤立，又像是能隐匿于人群。
明奈给他的正是这样一个角色——一个没有过去与未来，只有忠诚和杀戮的杀手；一个在夜幕缝隙里舔舐沾染着鲜血的温情的孤儿。
“叁五，你受伤了，师父又让你去做什么了？”
乔遇在入了戏的状态下听到了明奈的声音，或者说，听到了静宜公主的声音。
“师父”这个称呼和明奈的精湛演绎，再结合叁五的人物关系，足以让乔遇听出明奈是在以他效忠的亡国公主静宜的身份和他搭戏。
也真的如他所料，他的试镜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乔遇迅速地垂下眼眸不再直视明奈，交握的手又重新恭敬地垂在身侧，他压低了声音，沉稳而又没有半分攻击性地说：“公主不必担心，只是小伤。”
明奈没有顺着这个对话往下说，这让乔遇有一瞬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接上明奈的戏。
而下一刻，明奈已经换了音色开口：“叁五，你不要忘了是谁让你能活在这个世上的？”
这次是苍老衰败又饱含怒意的声音，乔遇能听出这个角色是他的师父，这不是书中原句，问答之间也等不得乔遇去思考分析。
他听完明奈这句台词后脑海中瞬间展开的场景是一个胸怀野心、起事失败的老者落狱后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一手养育栽培的徒弟竟然忘恩负义地背叛了他。
乔遇在一瞬间共情了叁五，“让我不死的是师父，但让我真正活在世上的，是公主。师父不让我死，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可公主，是想要天下人都好好活。”
乔遇仍只是站在那里，沉静的目光里却有了汹涌澎湃的生机和先前未见的少年意气。
田萌在旁边看着，也不免惊诧。她虽知道乔遇看过了原著，却也没想到这样的台词他能在这样临场发挥的情况下对答如流。
她不知道乔遇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既不出自编剧写的人物小传，也不出自小说原著，这是乔遇自己给叁五写的人物小传中的一句话。
三位导演却知道，这是乔遇的发挥。三人无不被这段表演打动，用眼神交换了意见。
明奈站起身，踱步走到了乔遇斜前方，沉下声音给他出了最后一道题，“你，对朕的同舟有意？”
乔遇听到“朕”字时心下一惊，再次垂下目光。
这个以朕自称的人就是这部小说里的男主。一代英明帝王，在时代的局限性之下思想开明，功绩卓著，但一生中也犯下一些错误，留下一些遗憾。
个中细则不必详谈，叁五作为亡国公主手下的杀手，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对皇帝长女暗生情愫。而这也正是小说中叁五整个后半生都痛苦煎熬的根源。
待明奈问完了这句话，乔遇脸上闪过了痛苦的神色。他侧转了身体，跪在了“皇帝”面前，压抑着说：“草民不敢”。
“你不敢？动心，起意，何曾由人？又谈何不敢？你是不敢，还是不能？”
乔遇知道叁五这时已经知晓了什么，“皇帝”说的不错，他自幼便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纵使天潢贵胄又有何不敢，对于同舟，他是真的不能。
乔遇的呼吸变得粗重，监视器里看得出他胸膛的起伏。
“皇帝”没有放弃用言语对他的逼迫，“王德禄跟了朕二十年，身为内官，十七年前还随朕一起赴过边关战场。可他昨日被杖毙了。”
明奈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可怕的停顿。从听到王德禄这个名字起，乔遇的额头就浸出了汗珠，此刻更是一滴一滴圆滚滚地往下流。
“他上月在宫外，见过你。十七年前的事，你可是都知道了？”
十七年前，十七年前尚为皇子的今上出征东凌国，大破东凌后曾在醉酒之夜与一宫女欢好。那名宫女后来生下一名男婴，那孩子生在三月初五。
叁五在上月见过王德禄，知晓了。
这是一段书中的情节，但乔遇不记得书中的叁五是如何应答的了。
他紧张地攥了攥拳，稳住呼吸道：“十七年前的事，草民只知道陛下大破东凌，入主东宫。”
“大破东凌？你倒说得出口。那东凌可是你的故国。”
“草民是孤儿，今为大齐子民，不知故国。况且灵帝昏庸，外戚专权，贪腐成风，民不聊生。东凌百姓，也是归了齐国后方能安家乐业。”
“你，你本不该是孤儿。你，怨朕吗？”
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好像忽然变得更像一个惶恐不安的父亲，即使是父亲更是父君。
“草民不敢。”乔遇缓了了一瞬，还是说出了这四个字，带着湿润的眼眶，给他眼前这个陌生的帝王父亲叩了个头。
“皇帝”苦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又有了帝王威仪，问出口的话近乎无情。他问叁五：“你如今知道了身份，往后对同舟又待如何？”
这话一出口，便好像只有同舟是他的女儿，而叁五就是一个不轨之徒。这也正像是事情本该有的样子，“叁五”自嘲地想。
但乔遇却抬起了头，又像是最初不卑不亢的样子一样，虽是在仰视，却丝毫都不卑微。
他沉声道：“草民自当恪守君臣之道。但若他日公主有生变故，草民自当竭力保护公主万全。”
爱上的人竟是血亲的妹妹，这件事无法让叁五不倍感痛苦，但他不曾得过多少爱意，也本不懂得如何爱人。故而纵是痛苦煎熬，他也只是想着之后余生里，护一个人周全。
“你一介草民，又拿什么来保护一个公主啊？”“皇帝”把手放在“叁五”的头上，像是要用这温柔的抚摸去流露一个帝王困于心底的舐犊之情，“昭儿啊，过几日，你就去禁军领了职位上任吧。日后攒些资历，朕再给你封赏。出身，就算做德妃母家的侄儿吧。男儿须干出一番事业来，日后也好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可好？”
“叁五”像是没忍住一眼，惊喜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由诧异到坚定，他懂了皇帝的这个旨意。
官职在身，好护持在意之人。叁五想保护的人，同舟公主是一个，现已是德妃的静宜公众是另一个。
皇帝给了他静宜母家人的身份，对他和对静宜都是助力。而明知静宜和他情同姐弟，却定下姑侄关系，那便是希望，他和皇子同辈。
“谢陛下，草……臣定不辱命。”乔遇又叩了一个头，在抬起头时眼里都有了光彩。
“皇帝”让“叁五”退下了。乔遇后退了好多步之后，又听到了“皇帝”远远喊了一身“叁五”。
他停下脚步。
“昭儿，真的不怨朕吗？”
这次乔遇和“叁五”都听清了。明奈叫的就是“昭儿”，是皇帝皇子字辈中的那个字。以昭字相称，其意不言自明。
乔遇站直身子，露出了第一个笑容，仍然冷清，却无比明媚。明奈回头看到那抹笑容，就觉得那是如同天山雪莲一般的笑，是叁五在宽慰他的父亲。
他说：“臣没什么遗憾的。虽则幼时无父母关怀教导，但有公主……有德妃娘娘垂爱，臣倒也过得快活。臣年幼为人蒙蔽，入过歧路，但也迷途知返，懂得了何为善心正道。归根结底也还是幸得陛下宽宥，才未酿成大祸。来日能戎马卫国，保护公主和亲人，臣已深感万幸。臣请陛下，万勿挂怀。”
乔遇郑重行了一个作揖礼，低下头时一颗泪珠砸在了地面。
和他遥遥对立的明奈已深感动容，其他两位导演对着监视器里的特写也跳不出半点毛病。
明奈回头冲那个寸头男人挑眉，起初那人并不看好乔遇。不过明奈知道，自己再不用费嘴皮子功夫去说服他了。
乔遇的实力足以塑造好叁五这个角色，还能为这个本就具有悲情|色彩和内敛魅力的人物再添一抹光彩。
明奈走过去扶起来还没出戏的乔遇，告诉他试镜已经结束了，他表现得很好。
乔遇不太能完全从饱满的情绪中抽离，对于几个导演的交口称赞还有些木讷。还是田萌先回过神来过来打圆场。
乔遇此刻的木讷和戏中的机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出他的可爱。
络腮胡的那位导演，甚至能从乔遇身上看到一些其他人过去的影子，和乔遇他自己前途无量的未来。
“今天的台词，都是你的临场发挥吗？”明奈顺着聊天的话题又问了乔遇一句。
“不完全是，有的是我在给叁五写人物小传的时候想到的。刚刚来不及思考，就直接用出来了，让老师们见笑了。”
明奈见他做足了功课，不吝更加赞美，也提出来让他把自己写的人物小传发给他，两人再深入聊一下对角色的理解。
那位寸头的“导演”，顺势就安排了一个中午的饭局。
乔遇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一位不是导演，是这部戏的执行制片岳向北。
田萌是和岳向北合作过的。人脉广，眼光毒，会做人，这是盛望影视制作团队里水准高且稳定的资深制片人。
而那位络腮胡子的导演蒲森，也是一位名望颇高，成熟老练的导演了。
蒲森和明奈还有些渊源。明奈转型实力演员的代表作正是蒲森的师父执导的作品。
那是一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伯乐，蒲森和师父的个人风格略有不同，但做文艺的品格追求一脉相承。明奈当年一进组就因为精益求精的创作态度和得天独厚的艺术天赋而同这师徒两位导演一见如故。
明奈和这师徒两位导演都有很多次愉快的合作。老先生年岁渐高数年前开始不再执导，明奈也尝试进入大荧幕和话剧舞台，但他也出演过蒲森的几部作品，两人的情谊从未变淡。
这次明奈尝试转型导演，蒲森更是自己推了工作一心来给明奈做副手。
中午的饭局带上田萌和落落，一共六个人。其中三个醉心创作的在聊剧本和人物，岳向北和田萌俩人聊了起来。
落落夹在中间就是专注干饭，这可能是她入行以来吃过见过的饭局里最清爽畅快的一顿了。
饭局散场，落落跟着车送乔遇回学校。田萌和岳向北转场去谈片酬、合约了，刚刚饭桌上不好敞开了的话可以挑明说了。
在回学校的路上，乔遇又一次感叹际遇的神奇。他以扁平化的三流网剧男二的身份入行，本以为迈上一个台阶还需要闯荡很久。
但他一路走来似乎遇上的都是良师、伯乐。
张志的手段他不认可，但其实在遇到舒望的那次饭局前后，都有一些其他的老板或投资人做出一些明示或暗示，而那些都被田萌或张志给挡了回去。
乔遇觉得自己看不透张志，他不知道这算是良心未泯还是其他什么。
不过令他更看不透的还是舒望。他对舒望有些怕，有些好奇，有些感激，也为这分感激而不齿和挣扎。
因为舒望，她得到了陈咏珍的关注，有了在话剧团集训的集训，认识了不少好老师。而明奈又给了他这样难得的机会。
田萌跟她说过，这个行业里从来不乏有天赋的、肯努力的，可偏偏对他们来说，运气真的很重要。
而此时回看这一个多月的历程，他才由衷地感慨自己是沾了多少的好运气，才能握住这样的机遇。
快到学校的时候，丁落落看着手机备忘录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
她从自己包里掏出来了一本书，正是原著那部小说的实体书。
“从网上买的书到了，我想着试镜过了就送给你，差点忘了。恭喜你啦，乔哥！”
乔遇接过来书，谢过落落。她又看着备忘录上的另一行字笑得不怀好意，“乔哥，后天你还有一门期末考试，你还记得吗？”
乔遇还记得个什么啊他记得！他为了试镜读小说读得废寝忘食，期末考试早就抛诸脑后了。
“好好复习啊哥，前途无量呢，咱可不能有这种黑料是不是？”其实乔遇平时学习扎实，期末考试倒是不怕，就是猛地提起难免有点心慌。
但是此刻看到丁落落笑得无比猖狂，乔遇之前收到礼物的感动荡然无存。他拿这个闹腾起来就跟泼猴一样的助理实在没辙，也只有无能狂怒地再瞪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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