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
长亮的红灯被闪烁的绿灯代替，街道两侧聚集的行人纷纷走上斑马线。
十字路口旁，巨幅动态广告牌上，年轻男孩正不遗余力用甜美的微笑向路人展示快餐店推出的新品。从头到脚裹着长巾的妇女和穿着热裤人字拖的辣妹在人行横道上擦肩而过，各自对电话那头的人叽里咕噜，说着彼此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这里是虹港，一个因独特的地理位置与历史时遇而形成了独特魅力文化的城市，具有让全世界精英望而三思的高昂生活成本。逼仄和拥挤，是大部分外来人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戚鸣雁也不例外。
但在这里生活了四年之后，戚鸣雁渐渐对这个城市产生了更深入的了解。如今，她即将离开，心中倒并没有多少能脱离鸽子笼蜗居的如获大赦，反而生出几丝不舍与留恋。
此时，戚鸣雁被裹挟在拥挤的人流中，行过商业区繁华的街道，在一个不起眼的岔路挤出，左拐右拐，来到虹港名声在外的酒吧一条街——岚桂坊。
人才刚踏入狭窄的巷子，手机已经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按下接听键：
“到了到了，别催了，马上出现。”
推开酒吧的门，并没有看到狂欢的热闹景象。现在刚过晚上九点，对于岚桂坊的老板们来说，夜生活根本还没开始。店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使吧台坐着的那位灰发女士格外显眼。
“candice，这里。”灰发女士冲戚鸣雁招了招手。
酒保热情地递上菜单，戚鸣雁从头看到尾，手指落在了软饮那一栏，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时尚达人sarina无情打断：
“没人在酒吧喝这个，你能把你的养生模式收起来一晚上吗？”
“我老了，晚上喝酒，明天会水肿的。”
顶着一头灰色短发的人当场翻了个白眼，把菜单一合，示意酒保：“给她一杯莫吉托。”
戚鸣雁耸耸肩，微微一笑，并没对这霸道的安排发表什么异议。
sarina晃了晃自己小巧的厚玻璃酒杯，里面的棕黄色液体随之摇曳：
“真的要走吗？还挺舍不得你的，咱们可是一张床上睡过觉的交情。”
眼前这位时尚达人，是戚鸣雁来虹港后的第一任室友。她们曾因为修下水道的钱该谁出而叉着腰跟房东讲理，结果三个人英语都是半吊子，连说带比划，使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打折扣，甚至还要随时借助手机翻译软件打字交流。
那天晚上，两位蜷缩于整套出租屋总共不到三十平米的新港漂女性，挤在一张窄窄的床铺上，闻着下水道的臭味，一个比一个委屈。
“真快啊，没想到我能在这里呆这么久。当时跟房东吵完架，真想直接辞职回家。”戚鸣雁拿起酒保递来的清凉杯子，啜了一口：“我那时候超后悔的，早知道就听我妈的，回去找份稳定工作，结婚生娃，何必大老远来受这洋罪。”
“哧——”灰发女子哑然失笑：“我才不回去呢，我就喜欢虹港，没这么多条条框框。想喝酒就喝酒，想染发就染发，想穿吊带就穿吊带，大街上什么奇装异服的人都有，不至于我穿条短裤都被人用异样眼光看个不停。”
“你年轻嘛，火气盛。我是穿不了短裤了，空调都能把我冻出老寒腿。”
“喂，你只比我大四岁，我们是同龄人好不好！”
“是吗？”戚鸣雁一挑眉，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我上大学的时候，你还没中考，你上大学的时候，我已经读研了。”
随后她用手支着头，靠在吧台痴笑：“再过完这个年，我就三十岁了。玩不动啦，该回去了。”
sarina撇撇嘴：“说的好像你是要回家一样，还不是去申城。candice，承认吧，你根本过不了那种随便找个人嫁了的日子，不然三年前你就走了。”
“可我真的挺想结婚的。”戚鸣雁搅了搅杯子里的冰块，语气萧然：“你要是问小时候的我，她一定不相信，自己三十岁的时候，竟然还是个老光棍。”
“好吧，从找另一半共度余生这个层面考虑，申城是比虹港更适合你。毕竟像你这种人未老心已衰的养生专家，确实很难在这个城市遇到作息相近的人。”
sarina将手中的厚玻璃杯跟戚鸣雁的莫吉托碰了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就祝你，早日寻得心上人，收获幸福吧！”
///
提出离职之后，戚鸣雁还需要将手头未完的项目交接给其他同事。再加上退房子、邮寄东西、跟这些年认识的好朋友一一聚餐道别……林林总总，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已经又过去了两个月。
临近年底，虹港的大街小巷增添了许多喜庆的红色。路边随处可见摆摊卖鲜花的小贩，或是现切插花，或是带盆绿植。买花，是虹港人迎接新年必不可少的仪式感。
对于北方孩子戚鸣雁来说，年关时节路边有盛开的鲜花着实是个新奇体验，以至于她都看了四年了，还是要由衷感叹：南方的水土确实养人。
跟申城新公司谈好的入职时间在年后，趁接下来一个月没什么事，戚鸣雁打算回家陪陪父母，所以机票直接买到了帝都。
别误会，她不是帝都人，只是帝都机场是距离她的家乡——禾东省狮舟市花县，最近的一个机场。
虹港都市精英candice拉着亮金属色行李箱，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帆布包，开开心心踏上了回归花县老戚家大丫头身份的行程。
下飞机后，鼓鼓囊囊的大帆布包变得瘪平。戚鸣雁在风衣外面又裹上厚厚的羽绒服，一出机场大门，立刻找到了自己两条腿上各处关节的精确位置。
“唉，就知道一条秋裤根本不够。”
然而她也没有更多的裤子可以套了，只能哆哆嗦嗦排在等出租车的队伍中，不停原地小跳，企图温暖一下冻僵的脚趾。
就在戚鸣雁快要冻成一根冰棍儿的时候，终于轮到她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把箱子扔进后备箱，“刺溜”一下钻进了车里。
“师傅，去城南高铁站。”
车还在出机场的立交桥上堵着，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一振，戚鸣雁掏出来，屏幕上果然蹦出了“一家四口”聊天群。
夏雨轻风：下飞机了吗？
大棉袄：下了，在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
日行一善：分享位置“狮舟市高铁站停车场”。嘿嘿，我就位了。
大棉袄：？？？高铁两个小时之后才到，你这么早去干啥？
夏雨轻风：你爸有病。
日行一善：你不懂，这是表达一种心情/大笑/大笑
二棉裤：下个礼拜我也有这待遇吗？
夏雨轻风：你有个屁，一个月往家里跑三趟，自己坐公交车回来！
二棉裤：我这次回家也有行李箱，东西不少呢。
日行一善：那特批你打车回来/大笑/大笑
戚鸣雁盯着手机屏幕，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出租车师傅在后视镜里看见她的表情，爽朗一笑：“姑娘，回家过年啊。”
“是啊。”
“打哪儿来啊？”
“虹港。”
“呦，那地儿暖和啊，刚下飞机冻得不轻吧。”
“嗯，北方天气是挺冷，不过心里热乎儿。”
“可不是，哪儿也没有家里好。你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做咨询的。”
“咨询好啊，我拉过好多你们做咨询的呢，听说挣得可多了。”
“还行吧，也分情况。”
“但我感觉你们好像挺忙的啊，上次那个帅哥说，他一个礼拜能出三趟差。”
“是挺忙，所以我给自己放了个小假。”
师傅一听，乐了：“拉完今儿个啊，我也给自己放假了。钱嘛，啥时候挣够啊。人就得想开，我就特别想得开。活着就图个高兴，你说是不是？”
坐在车后座的人笑得像朵花：“对着呢，师傅您说的真好。”
出租车在健谈司机的一路笑话中，轻松驶出了机场高速。戚鸣雁伸了个懒腰，觉得满目温馨，连车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都透着一股呆头呆脑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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