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溯游从之
第十九章·溯游从之
李亭远第一次遇到秋，不是在那个谁都认不出来谁的酒馆里，而是在秋化身人形之后。那天，正值暖风和煦的初夏，在绵长的蝉鸣声中，秋坐在神树的最宽大的枝丫上，他的上面挂着一只颜色已经褪去的走马灯，他正望着那只灯发呆，双手撑在树上，露着一双瘦弱而洁白腿在空中晃啊晃的。
午后的神树是寂静的，除了约定好的云苒，别的人不会来神树这里，于是这里便成为了少年与云苒不约而同的约会地点。
秋在等着小苒，有风轻轻吹过他的发梢，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随意地拨开了额前被吹乱的发，而这时，一双浅棕色的瞳孔撞了他的视线中。
“是你在唱歌么？”
秋停滞住了他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树上跳下来，他想从李亭远的生命中消失，他想与这个人没有任何的纠葛。
李亭远望着少年一瘸一拐奔跑的样子，伫立在了原地，这个少年与自己没有任何言语就被自己吓跑了，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
而躲开李亭远的秋在清溪边上遇到了刚刚出门的小苒，那时的云苒只有十二岁左右的模样，不久之前秋才向小苒表明了心意，小苒并没有立刻接受，可秋在她欣喜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他心里想着只要不让小苒遇到李亭远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怎么了，我只不过为了躲娘亲，出来迟了些。”小苒身上淡淡的脂粉味道将秋的思绪打断，小苒猛的凑近了秋，狡黠地看着秋脸上浮现的红晕，咯咯地笑他道:”秋难不成是想我了，这么着急来找我呢！”
秋伸出手轻轻地揉着小苒额前的发，笑道:”我想你了。”
从那年雪落之后我就开始想你了，即便我快忘记了自己的模样，我能天天透过镜子看着你的脸庞，可我还是好想你。小苒，让我守护你好不好？
“小苒，让我守护你好不好？”秋凝视着她温柔的眸子，将她拥入怀中，低声的呢喃如同梦呓缺不知不觉中已哽咽——秋喜欢小苒啊。
如释重负的告白恍若隔世，怀中的小苒抬起头与秋对视，她轻轻点头时，秋好像看到了长大后的她，眉目间暖风和煦，只一眼冰消雪融。
秋牵着小苒的手，两人赤脚在清溪中踩来踩去，小苒泼了秋一身的水，秋抱起小苒转着圈，温柔的阳光将两人团团围住，似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小苒是好的，秋也是好的。
两人玩累了就相依坐在小桥上，那时夕阳西下，青梨山上的梨花落了一地，淡淡的清香氤氲了心尖的甜意。
送小苒回家的秋，躲得远远地，等到小苒到了阁楼上，露出一条窄窄的窗户缝往秋这边挥了挥手，秋才舍得回神树去。
青梨镇的夜晚宁静的很快，若非神树祭典，晚上在街上行走很难碰到人，除了神树那一带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一路走来都不见光。
秋一路上摸着墙壁缓慢地走着，维持凡人的身体需要消耗他很大的法力，所以他不敢轻易动用仙术，这样第二天就不能变成人形了。
而就在秋步履蹒跚之时，一道微弱的光映入了眼帘，许久未见光的秋用手挡着那道光，透过指缝的间隙去捕捉那个朝他走来的人。一步、两步、三步，微弱的光一点点接近，秋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模样。
他转身想跑走，却被李亭远拽住了衣袖，只听得李亭远说道:”听说你是守护神树的神子，就住在神树边上，所以我想你一定会回来，我就在树下等到了现在。”
秋想挣开李亭远拉住他的手，却没想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地握住，秋急道:”我并没有要你等我。”
李亭远淡淡一笑，将秋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说道:”是，是我自愿的没错，可我就是想着你回来之时，路上都没灯了什么也看不清，我就想来找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挺喜欢你的，毕竟你是第一个见我就逃的人，还逃了两次。”
“我……”
李亭远在秋的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冰凉的指碰上了秋软软的热乎的唇，霎时间秋洁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红晕，他低下了头，耳边传来李亭远轻声的话语:”我不想听你为什么要逃避我，现在，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这次我把你抓紧了，你逃不开了。”
秋抬头时对上了李亭远温柔的眸子，那是与从前他认识的完全不一样的李亭远，这样的李亭远陌生却有几分亲切，挣不脱手的秋就这么一路被李亭远拉到了李家，稀里糊涂地就跟李亭远爬到了阁楼屋顶上，那里正好能看到神树的全貌，硕大的月亮如同一个发光的圆盘映在神树的背后，神树上的走马灯旋转着照出多彩的光，秋从没看过这样的神树，一时间失了神。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爬到屋顶看神树，一看就是一个晚上，因为我总觉得那里会有个守护神树的神灵也在看着我，小小的带着羞怯的样子，直到我看到你，我相信那就是真的。”
李亭远回过头来望秋，秋除了神树别的地方他都不敢看，因为他知道只要偏离他的目光就能看到李亭远炽热的眼神，这种感觉是占有，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我小时候常常梦到那棵神树，我就坐在神树的第一个枝丫上，周围全都是萤火一般的仙子，他们小到肉眼都看不清，我肩膀上也停了一只，你说那会不会是你啊。”李亭远轻轻勾起嘴角，似乎梦中的每一个场景都是那么的亲切而熟悉。
“你真的这么怕我吗，明明加上今天早上我们只见过两次面，到现在你对我说的话却是少的可怜，甚至到现在你连你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啊。”他有点挫败地低下头，扒着自己的手指头。
“秋。”秋轻轻地开口，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李亭远。虽然他不想与李亭远有过多的交集，可这样的李亭远却让秋不好意思再去拒绝什么，即便是小到告诉他名字这样的事情。李亭远侧过脸看他，说道：“原来你也是会和我说话的嘛。第二次见面，我是李亭远，凉风相引绕亭台的亭，居高声自远的远，自诩四海之内第一根笔杆子，镇上的传唱的歌大多是我写的。只不过我作为一个文人唯一一点的傲骨被我父亲买了个劳什子的员外给挫得一点儿没有了，现在镇上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是镇上唯一的一个员外，还是买来的，所以无论我又写了多少的诗歌，他们谈的都是那个花钱买来的员外……”
打开了交流屏障的李亭远喋喋不休地向秋讲述着一些他以前从未听说过的事情，或者有的是他曾经听说却没有现在听来真切的东西。秋突然笑了。
“你……平时都这么介绍自己吗？”
“不，我只是见到喜欢的人，却又猜不透他喜欢什么，所以我想我多说些总有一点他会感兴趣的吧。”李亭远没有看秋，秋的目光却第一次敢这么大胆的放在他的身上，那时有满怀的月光，点亮了李亭远望向远处的眸子，那么明亮又清澈的眸子。这好像也是秋第一次距离这么近的看他。
秋从未听过李亭远说过他喜欢谁，从来他在李亭远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小苒的模样，或喜或悲，有憧憬有绝望，那都不是自己的模样。而李亭远竟然会对自己说他从来都不会开口说的喜欢，原来……
“李亭远。”秋喊住他。
李亭远回过头来望着他：“恩？”
秋欲言又止，他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去问，只能低声说道：“你陪我回去吧。”
回神树的路上，李亭远提着灯走在秋的后面，秋两手握紧在身前，他一直维持着离李亭远一步的距离，这一步其实很轻松就能迈出，秋忐忑地祈祷着李亭远不要过来，而李亭远就如他所愿的那样，紧紧地跟着他。
夜晚很安静，他们也很安静，夜色静谧如水一般，温柔中清泠，耳边阵阵的蝉鸣此起彼伏蜿蜒到天边去，凉凉的清溪只闻其声不见其踪。
秋熟练地爬上树的枝丫，他从树上望着树下提着灯的李亭远，想挥手告别，不知是树上的走马灯照出了李亭远脸上凝滞的笑容，还是这里更深露重，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明天我还会再来的，秋。”李亭远朝他挥了挥手。
秋默送李亭远的背影慢慢融入漆黑的夜色中，呢喃着说着自己都快听不见的一声：“好。”他仿佛开始不敢正面自己，明明是当初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人，如今却温柔到让自己不知所措。
“还是去想小苒吧。”秋对自己说道。
翌日，秋是被一阵悠远的琴声惊醒的。醒时空中正飘着小雨，秋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那琴声便戛然而止。
“昨天晚上没睡好，梦里梦外都有所眷顾，这下我便起了个大早过来了。你看我特意带了留芳斋的点心。”李亭远提起手中精致的紫木饭盒，打开盖子热气便腾腾地往上涌出，香气随之飘远了，他不经道:”你看，还热乎着，快下来，趁热吃。”
秋尚未缓过神来，坐起身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气，鼻间沙哑的哼声教李亭远听了想入非非，很快李亭远就摒弃了心中杂乱的念头，专心致志地把点心摆了一桌。
“桂花糕，糯米藕，紫薯团子，荷叶粥配上一壶庐山云雾，清淡可口，也正好应景。”李亭远说着倒上两杯热腾腾的茶，茶杯茶壶是他特意挑选的，品味刁钻，实在讲究。
秋跳下神树，揉了揉眼睛。身上的衣服宽宽大大的，松垮地罩在身上更显得秋的瘦小。秋看到李亭远正向他招手，心里嘀咕了一句，当时就不应该跟李亭远说话，这个人就是老脸皮厚，得寸进尺。可是当秋见着桌上放的是自己最爱吃的几样时，所有的想法烟消云散。
李亭远坐在秋的旁边，一边看着秋小口嗫嚅吃得小心谨慎，一边喝着茶。少年是喜欢吃的，他不是看不出来。
少年看李亭远没有动筷的意思，便拿着一块桂花糕问他吃不吃，李亭远顿了顿，接着露出一丝坏笑，就着少年抬起来喂他的手就咬住了那块桂花糕。
少年红透了一张脸，那桂花糕黏人的紧，粘在自己指尖怎么也掉不下来，那李亭远是比桂花糕黏的更紧，咬着怕伤了少年的手，他就用舔的。
“李亭远！”少年微愠道。
“哎～”李亭远眯起一双眼冲他一笑。
“你该吃完了吧。”少年狠道。
“别急，还有一点。”李亭远握住少年的手腕，凑在他耳边说道:”这桂花糕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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