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赶猪
“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1。
破旧且拥挤的小教室里，一名清秀挺拔的年轻教师抬起头，双手轻轻撑在“三长一短”的破旧四脚讲台上。但这讲台丝毫不争气，因为施力者只是用了轻飘飘的力气下压，它就如同瘫痪一般向矮脚的那个方向倾去。
年轻教师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讲台的极度不配合，只专注望着对面寥寥无几又年幼不等的学生继续讲课：“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使年老的人能够安享晚年，年轻的人能够为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年幼的孩子能健康成长，使失去妻子的鳏夫、失去丈夫的寡妇、失去父母的幼儿、失去孩子的老人，以及身体有残疾的人，都能得到供养’”。
“白老师，那如果小孩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可他们却不在身边，那小孩也能得到供养吗？”一个带着独特乡音的怯弱男声在这四面漏风的小教室里响起来。
白岄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当然，这就是孔老夫子在两千多年前就为世人描绘的大同社会。虽然现在还是没能完全达到，但老师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都能遇得上这么一天。”
个别学生点点头。座下学生虽然不多，但基本上都有认真听讲，只有一个精瘦瘦又黑不溜秋的小毛头在东转西转。他嘴唇嘟起，一副口哨声就要忍不住从他嘴皮子迸发而出的架势。
他的“多动症”又成功引起了白岄的注意，为了防止这学生接下来的大动作，白岄只能暂时屏蔽所有孩子的目光只盯他一个。
但小毛头显然不太在意白岄的目光，他依旧一如既往地望着外边。忽然，他“嗖”地站起身，指着窗外正疯狂奔跑的动物激动喊了起来：“老师，朱吏家的大肥猪又跑出来啦！”
注视被他打断，白岄只觉得耳膜还被狠狠震了一把，但恍惚不过一秒，他便顺着小毛头所指望去。
班上的学生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小毛头邻座的小胖子庞泓嘴里还偷吃着水煮蛋，却也已经站起身，他努力伸着矮粗的脖子透过那扇没有玻璃的窗户看向外边。
窗外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小身影正和几只膘肥体壮的大肥猪四处奔跑，庞泓口齿不清地说“难怪朱吏今天又不上课，原来又得追肥猪”。
小毛头故意走到庞泓面前笑：“胖泓，你看看那几头猪，怎么同样是胖子，那几只猪跑得比你快多了”。
“你懂个屁！”庞泓虽然大声冲他嚷，但他也不气恼，捏了捏自己身上结实的白肉：“我妈说了，这些可都是我攒下的福气”。他斜侧眼神：“倒是你，瘦得跟那山脚下的竹条儿似的，福气来了都压不住，难怪连名字都叫‘竹’”。
教室里看热闹的学生都扒拉到了窗前，外面追猪的朱吏却急得要死，他手里拿着长竹竿，一边跑一边努力赶着猪：“哎呀！你跑什么啊！赶紧给我回来！”
难的是，两条腿的果然跑不过四条腿的，何况这还是不受方向控制的十二条腿。朱吏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两眼望着一边发出嗷嗷叫喊声一边跑远的猪。
三头猪顿时无影无踪……
教室里早就没了上课的氛围，大大小小全围在窗边看嘀咕嬉笑，也不知道笑的猪，还是笑的朱吏。
王竹转头看白岄：“老师，如果是大同社会的猪，那会不会听话一点，瞧朱吏家这些猪，真的笨得跟猪一样”。
他一说完，又是一起哄笑。
“人家本来就是猪”。
“但朱吏家的猪可聪明多了，三天两头就懂得冲出栅栏摆脱束缚”。
“……”
教室里七嘴八舌。
白岄见今天朱吏是没法一个人把三头猪赶回去了，于是放下手中的粉笔说：“大家都别站着看热闹了，快点，我们都去帮帮朱吏的忙”。说完他带头跑出了教室。
学生们紧随其后，激动地夺门而出，这架势，既像是赶着去参加什么世界级的比赛，但也更像真人演绎了什么叫“冲出栅栏的猪”。
三头猪好像约好似的，都往不同的几个方向乱窜，学生们也像无头苍蝇，一会儿追追这只，一会儿又追追那只，最终是一只没追上，反倒把自己的“猪队伍”冲的越来越散。
王竹像一阵风一般冲在最前面，时不时还回头喊：“胖子，你跑快点！”
庞泓刚出门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这回是运了气才回了王竹一句：“往你身上加五十斤肉试试！”说完这句他就放缓了脚步，整个身体笨重得好像再跑两步他就要提前去见地下的老祖宗了。
“王竹，你和杨望负责追最左边那只。萧筱，和你庞泓配合追右边那只。我和朱吏追跑得最远那只。”白岄在奔跑中对几个学生临时做了分工。
得到老师指令后的几个学生马上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两人一组再加跑得近的同学对自己的猪进行左右包抄。
王竹机敏，他很快就追上了他的目标猪并冲在前面堵住了它的去路：“嘿嘿，大猪头，你别跑啊”！
猪一个趔趄，及时刹住了脚，用它虽然肥胖但丝毫不影响调转方向的灵活向侧方弯道逃逸，谁知它的前蹄刚转弯就遇上了堵在那一头的杨望。
杨望张开双臂，嘴上发出赶猪的“嘘”声。猪头见到有人堵着，便奔跑着调头，开会往回疾驰。
“看你蠢得！大傻猪！”王竹一边跑一边回头冲着空气喊。“朱吏，我们先帮你把猪赶回猪圈！”
“庞泓，你跑快点呀”。萧筱看到王竹两人开始往回赶猪，他开始催促起搭档庞泓来。“你快帮我在右侧堵住它。”
“这猪跑得也太快了……我……我实在是……追不上啊……”。庞泓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右侧挪动。
“那你在这别动，我把猪往你这边赶，到时候你再堵住它去路往回赶。”萧筱一个女孩子，跑得比庞泓快多了，也十分有主意。
而跑得最远的猪现在依旧属于“一骑绝尘”的情况，朱吏追的时间最久，现在他实在迈不动步子了，只好改成了缓步前行，眼见白岄还在追，他对着白岄的背影呼唤：“老师，我跑不动了，家里的猪就属这头最能吃能跑，腿也比其他的长。”说完他又小声说了句给自己听的话：“我的小耳朵估计是保不住了，今晚肯定要被大妈拧下来当下酒菜。”
白岄追着猪也不肯停下，对着空气说：“你缓缓，缓过劲了跟上来，老师先追上去，再让它这么跑下去得追到天黑。”
可这猪就像被什么精怪附了体，或是体内装了什么加速器，它啥也不顾，只管一个劲儿地往前冲。说也奇怪，别的猪都是往丛林钻，它倒是懂事，只沿着村道跑，稍有不慎踩出了界又会自己挪回来。
唯一的不懂事就是，只要还有人在后面追，它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白岄在学校时体育就不太行，长跑更不是他的强项，现在追着这没命跑的猪跑跑停停了十数公里的山路，还几乎都是上坡，现在他早已筋疲力尽。
他气喘如牛，只好暂且停下小憩。回头看了看后方，这哪还能瞧见村庄和学校的影子。再看看前方，再这么跑下去，得到泉水镇了吧。
平静了一小会，猪见他不动，自己也闲庭信步起来，两耳直立，小短尾一甩一甩，悠哉地用它那粉色湿润的鼻子在路边扑扑蹭蹭，嘴里还发出“吭哧吭哧”的猪叫声，简直一副瞧不起人的怡然自得。
白岄盯着猪，猪却对他不屑一顾。真是猪身豹子胆，欺人太甚！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行。白岄环顾四周，除了这条不足一米宽的村道，这两边都是草野之地，往左是起伏的泥山地，往右还是起伏的泥山地，中间夹着的这条一点都不平坦的村道却是村里唯一一条通往镇上的道路。近来天气好，道路不泥泞，也没有水洼，否则一下了雨这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水泥路”，当真又有水又有泥。
白岄和猪停下来的这段时间，朱吏依然没有见到踪影。正思索明明在孩子堆里跑得最快的朱吏今天怎么没有发挥应有的水平，只见右侧草丛中有一道窸窸窣窣的晃动声。
朱吏的小黑脑袋从草丛里冒了出来，他轻声说到：“白老师，我从右侧过去冲在前面堵住它去路，这猪认道，一般只跑道，不往丛林乱窜，您稍稍躲起来一下，让它往回走。”
“好，你小心别被葎草割到了。”白岄侧开身子，将自己清瘦的身子骨隐匿在丛林里。
可他刚侧身到左侧丛中就感到左手突然一阵火辣，扭头一看，白衬衣袖挽起的那节小手臂已然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红印子。
白岄肤色正如这名字一样，白润而明亮，可手上突然出现这么一道红艳艳的血印子，倒是显得格外刺眼。跑了一路的他早已全身上下都是汗水，这长印子虽然只划在表面渗出血，但他也觉得伤口又咸又辣又疼。
他朝伤口吹了头气试图缓缓着突如其来的咸辣痛感，余光中却瞧见伤他的果然是葎草。
白岄：“……”。
前面朱吏已经逼近还在享受惬意的猪，再走几步他就可以堵在猪前面的道上了。
“5,4,3,2,”白岄望着逐渐向前挪动的草丛晃影开始默默倒数。
“哗—”一个握着长杆的少年从右侧草丛中冒头而出，像极了握着钢叉准备要刺猹的润土。
还在乱拱的猪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吓得它四脚抖了一下，然而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它又清醒过来拔腿就跑。
由于刚刚猪是冲着左侧路旁乱拱，因为突然被吓，它稍稍扭头看了一眼这位少年后便回过头冲向了路边左边的丛林。
白岄：“……”。
朱吏：“……”。
“你不是说它认道吗？”白岄还隐身在丛林中看比刚刚右侧挪动速度快十倍不止的草丛晃影。
“以前……是……认道的啊。”朱吏力气和底气已经同时耗尽：“老师，这下怎么办？”
“不追了，跟着它，看他往哪蹿吧，只要我们不加速度，它也会放慢速度的。”白岄望着逐渐消失在原处的晃影。
“我已经想到大妈的模样了。”朱吏扔了长杆，顺着猪开出的道跟上。
“没事，晚上我陪你回家”。白岄跟了过去，摸了摸这少年的头：“瞧你这一头的汗水，今晚好好洗洗啊。”
朱吏用鼻子“嗯”了一声。
桃源村三十里外的一座小亭里，周趣折了片绿得发亮的柊叶给自己扇风：“柒爷，你说我们在海边玩赛艇多好，这大热天的你骗我来这山旮旯做甚！你瞅瞅我这脸，我他妈这一天流的汗比一年流的都多。”
小亭坐栏边，一个身穿棒球服，倒戴棒球帽的男孩正双手撑着栏杆眺望这座绿野山林，听到周趣埋怨，他漫不经心回答：“你没听那小广告上说的，这里风景贼俊”。
周趣白了他一眼：“还贼俊，你搁美男呐！再说，试了那么多地儿了，有用吗？一天天拉着我陪你跑，你不怕累着你这把老骨头，我还怕闪到我腰呢。”。
晏柒回头笑他：“所以叫你平时要多做运动，不然像现在这样，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周趣“嗖”地站起身：“废话少说，我可最后问你一遍，今天和不和我回去，你不回我自己回啦！晚上还有一趟航班，再不走可就赶不上了”
晏柒把他摁住：“这不才来两三天吗？前天下的飞机，今天刚过来，怎么，刚来就想走？再哼哼信不信我削你！”
周趣挣脱：“娘的！你还说呢，前天下的飞机，愣是转了多少次车走了多少弯路，今天才到这。”周趣环顾一圈：“这地方是山清水秀，但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主要的，这连信号都没有！”
晏柒勾住周趣的肩膀：“这不刚好给你整个清净地儿吗，整天窝在那乌烟瘴气的大都市，泡你那醉生梦死的酒池肉林，你不腻味得慌？他强迫着让周趣感受这大自然的独特风光：“再说了，你不老抱怨她太黏你吗，这会子耳根子舒服没？”
周趣生无可恋：“柒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时哪怕我三十分钟不给她发信息她都能气个半死，今天自从来到这里，手机就信号就断了，这都超过仨小时了，她铁定以为我失联了。”
晏柒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谁让你一开始哄的起点这么高，没点尿性！。
周趣用胳膊肘捅了一把晏柒的肚子：“你一单身狗，你懂个屁！有人黏糊是甜蜜，有人牵肠是幸福。”
晏柒：“……”
“再说，我就稀罕哄她，你管得着嘛。你现在这样说，无非是因为你还没遇着让你放下身段的人，所以对我的幸福酸溜溜。”周趣将晏柒倒戴的棒球帽掰正，狠狠在帽沿拍了一把：“将来甭让我看见你哄人，否则我召集所有兄弟一起笑话你。”
晏柒把帽子摘了看着他：“你能想象我哄人的样子吗？”
周趣回忆了一把之前发生的事，嘲笑一般：“你不哄姑娘应该还没多大事，你一哄，完了。不过，在取笑你将来会不会哄人之前，单身狗这身份还是可以继续取笑的。”
“滚！”晏柒努力做着口型。
“这可是你说的，我听见了，我滚了，再见！”周趣挣脱了晏柒勾住他的那只手。
“……你个王八孙子，是不是兄弟啊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万一有野猪野兽怎么办！”晏柒冲着渐行渐远的背景喊，可人已逐渐消失在绿野中：“来的时候走两步就喊累，这回窜得比逃命还快！”
话正说着，他听到后侧草丛传来逐渐清晰的窸窣声和动物的哼哼声，晏柒人猛胆子大，眼睛瞪大了逐渐走进，想要看看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可正当他逼近准备扒拉开那草丛时，里面突然冲出一只白胖的大肥猪！
胆子再大的人也会被突然朝着自己冲来的猛物吓到，做好了准备的晏柒也不例外。于是大猪哼哧哼哧朝他冲来时，他短促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啊”声。猪也被他吓得够甚，瞬间一顿逃蹿着再次消失在丛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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