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绝望
还未回到屋前，沈清濯就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啷当声。
待她走进了篱笆路，却见着屋前已是起了星星点点的光亮。透过白如薄茧的月色和倒影在屋檐前明灭的火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肩扛着石砖，背携着瓦片大汗淋漓地修葺着屋子的各处。
景瑜宁见了一扬手，将屋子原本的模样呈现而出。映入眼帘的却是，工序即将接近尾声的翻新屋子。
她愣在了原地，心中突兀的情绪翩然流转。他们这是在帮她重新拾腾屋子？
其中一男子，用手肘侧面连连拭去额头的汗水，转眼时看见了立在篱笆门前的沈清濯，忍不住相问道：“沈姑娘，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惊闻这一声，本是正在各做各事的其他人都纷纷侧目相望。
“不是让他们想办法留你吃了晚食再回来吗？”
“哎，这群不靠谱的。”
“这都还没弄完呢，让姑娘看笑话了。”
先前第一个开口的男子听了起身，放下手中的木锯，两手在自己的衣服上反复蹭了蹭灰尘：“姑娘莫要见怪，大家都于心不忍你在原先那破旧的房子里住，所以才自作主张地想重新给修修。你看，这里墙也补了，房梁上的瓦片也给新砌了。这样，你晚上住的时候，屋子也不漏风，还能暖和些。”
他说完，指着院子里放置的一辆手推车：“大家伙都把家里闲置的生活用物给收拾了出来，虽然零零散散的不太多，但也够姑娘你用一阵子了。”
沈清濯的神情微微一动，看着眼前的屋子从破旧不堪再到焕然一新。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今日的举动会受到村里人发自肺腑的厚待。可遥想到从前，他们刻薄地将她与阿嬷拒之门外，视而不见他们的痛苦，与现在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或许是村里人思想局限在眼前，目光短浅又贪生怕死的。但他们不改的仍然是那些质朴的想法，一旦对他们有益，他们又会万番用尽诚意去真心相抵。
“看来你此次下凡倒是破了自己的梦魇。”景瑜宁只知道凡人有人性，会善会恶，却不知他们恩怨相报，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谢谢…谢谢你们。”沈清濯嘴角漾开一丝微笑。
“不用客气，这也算将功抵过了。还有一会儿就弄好了，今夜姑娘大可安心入睡。”男子憨厚地笑了笑，转身继续拾起自己的木锯动工。
他们差不多又待了半个时辰，总算紧赶慢赶地完成了修葺。一行人收拾好了东西都站在原地摇手和沈清濯告别，而男子也手提了一盏纸糊的红灯笼，递了出来：“这是我娘子亲手给姑娘做的，花纹虽然朴素了些，不过也是她一笔一划给描上去的。她跟我说，小女娘都会喜欢这个。”
沈清濯好奇地接过了竹竿，盈着火光，她看清了灯笼上写的“平安”二字：“大哥，也替我向你家娘子问好，多谢你们的好意，做得可甚是好看。”
待他们走后不久，沈清濯用妖力将这灯笼挂在了房檐下。
“妖主，屋子外又有回途灯可以照着路了。我们进去看看，屋内是什么样了？”她欣喜地随即推开屋外的门，心中奇异的心情油然而生。屋内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原来木桌上早已摆放了从原野上摘取的野花。
透着柔和的烛光，四周收拾得干干净净。各色送来的物件摆放得错落有致，原先空着的床帏处也置落了崭新的低榻，还有床边的木案上竟立着一个清亮的铜镜。
一切旧物都添染上了新色，井井有条地处在屋内。
沈清濯不知为何，鼻头突然一酸，眼里的泪滢止在了眼眶：“我终于明白为何阿嬷在临行前要让我记得以德报怨，方得始终。我起初不理解，现在经历了这么一遭，总算是懂得了。”
景瑜宁点了点头：“看来今夜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此话一出，沈清濯的脸霎时有些泛红。妖主说话，总是能在她心上给上重重的一击。她清晰记得，自己每夜入眠后都会心起噩梦，有时忍不住就将扎住内心的害怕喊了出来。
自从来了柏岁村，妖主就睡在屋子的床榻上，而自己则卷着铺盖睡在地上。虽然小时候听人常说，男女有别婚嫁之前不得共处一室，但景瑜宁是妖，这样的界限在沈清濯眼中就不会在乎了。
每每当她大汗淋漓地从梦魇中惊醒起身时，才发现自己不过笼罩在一片夜色里，仍是安安然然睡在坚硬的地上。可好几次她都感觉到，身边的床榻上，妖主那冷如利刃的目光。
吵醒妖主，已经不止一次了。
他们按着寻常，简单洗漱后就各自准备歇息。
可到了后半夜，沈清濯在半醒半睡昏昏沉沉之间，突然听见了外面有急切的敲门声。
“姐姐！姐姐！求你开开门！救命啊！”敲门的是村里那十岁的小儿，他已经站在外敲了多时，喉咙里喊出的声音疲惫又沙哑，满目的愁容难掩，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姐姐！！求求你开开门，救救我们吧！”
沈清濯被这连串的求救声惊扰后，立刻从被褥内弹起了身子。她满脸疑惑地看着立在一旁的景瑜宁，听见他缓缓道：“村子应是出事了，看来那幕后黑手没有直接找我们麻烦。”
她起身后，连忙赶去开门，却在月色下瞧见了小儿不停地抹泪说道：“求求姐姐救救大家！”
“村子里可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慌慌张张的？”沈清濯紧紧抱住小儿不解问道。
小儿话有些混沌，着急地哭道：“姐姐，我们边走边说吧！再不去，我娘也救不了了！”
一路上，沈清濯总算将这件事的原委听了明白。原来夜才过了一半，小儿就在床榻上听见厅堂里有碗摔碎的声音。他摸黑从床沿上找到了一盏烛台给点上，打开门往里探去，却见到自己的娘亲举着菜刀捅穿了爹的喉咙。
“爹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不受控制的娘亲。他们…他们寻常是会有些矛盾，但万没有要杀人的念头啊。”小儿说时嘴里的话已是断断续续，不住地用手抚着快速抑着痛楚的心跳。
而他的娘亲像着了魔似的，双眼无神，满脸都是苍白乏味的神色，看见从爹的脖颈上留下的血，她嘴里竟是声声谄笑：“血…是血…”
小儿被娘亲的举动吓得灵魂出窍，急着吹熄了烛火蹿出了厅堂从后门逃出屋内。他本想找到附近的邻居一起进屋去帮忙制止，可刚一出去就发现外面早已是一片狼藉。
走水的屋落，举着屠刀见人就砍的村民，还有绝望的惨叫声和惊喊声层出不穷。
“快去！快去找到沈清濯！”路边被双眼麻木的夫君拖住双腿不能动弹的女子，大声朝他喊道，“找到她，来救我们！”
恐惧和不安无声无息地充斥在了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小儿踉跄地一路跑一路跌，他不知道如影随形的危险究竟会在几时突然出现。
他不敢停脚，脑子里永远只留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沈清濯，带她去村子里救村民们，去救娘亲。一路上，他从村子的西边朝东边跑去，直到见到了沈清濯，他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沈清濯听罢手里更是抱紧了小儿，她借用妖力加快了脚程。可刚一到了村子，满目的慌脊让她心底陡生了恐惧。
大火肆意妄为地灼烧着村里的屋落，焚毁了村里人的今日才燃起的希望。浓烟四起，很快就将夜空烧得通亮，泛出了黄昏将尽的颜色。
那些被恶鬼附身的村民四处游走着，双手早已是沾染了殷红的血色，见着逃窜的活人就疯癫地手举刀刃胡乱砍去。
有人喊，有人哭，有人绝望地哽咽言语，汹涌又几近绝望。
沈清濯的腿脚险些有点受不住力，眼前所见似山崩地裂，似天翻地覆。她想不明白，明明白日时一切都还好好的，村民们修葺好屋子走时也都笑着和她道别，为何到了半夜柏岁村却成了恶鬼杀戮的森森坟场。
她好不容易从深潭泥沼的记忆里挣扎出来，却又被一把按头进这恐惧又无垠的深渊暗潮里。她忍不住泪水潸然而落，神识也生得浑浑噩噩，差点向后踉跄后退有些立不住地，被身后的景瑜宁轻轻揽在了身前。
沈清濯紧紧贴在景瑜宁的胸前，手臂冰凉彻骨地揽紧了她的心底，耳边也听不见扑通的心跳声，可却是在这黑暗之中唯一汲汲的温暖了。
她嘴里含糊不清地侧问道：“冲我来就好，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他们，为什么！”
景瑜宁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听见了四方哀嚎的惨叫声，看见了熊熊火焰下的残瓦碎墙，还有触碰到她慌乱无措的心跳声。
他的心中突然泛起了繁杂的混乱，纷至沓来的情绪从未出现过，可他却深陷在此仿佛感觉到曾经经历过。但很快，他吩咐道：“眼下救人要紧，他们需要你我。你从东边去剿杀，我从西边杀过去。”
说完，他随即放手，身影消失在了沈清濯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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