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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阿莫某林的妙用


莎哈托的脚步声远了,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我没工夫去细细思量她那句话,赶忙过去插好门拴。洗净瓦罐后装满水支在火灶上,绷带和修眉刀扔进,我起身从墙上拔下火炬,点燃了木柴。

        火灶里噼啪作响,我打开医药包,取出碘酒,双氧水,药棉、胶带、云南某药和阿莫某林摆在泽胡迪身边。他的伤口在火光里十分骇人,解了绑在脸上的白布之后,我的鼻子隐隐味嗅到了腐败的腥味。我一直算个比较奇葩的人,大学时期报考冷门专业之王之称的历史学,爱好广泛,乱七八糟的,医学法医学的纪录片和教学ppt看过不少——可都是纸上谈兵,真正面对这样严重的伤势,我紧张得那颗沉寂多时的心脏都要重新跳动。

        “泽胡迪,一定要忍住。”

        他似乎听到了,眉头皱了皱,但还是没能醒过来。

        不能再犹豫了,既然横竖都是一死,我相信他会愿意让我试试的。将煮透的绷带捞出来拧干,没有镊子,我直接把两根手指在沸水里过了过,想消个毒充当镊子。虽然有“免疫所有伤害”的穿越buff,可那些钻心的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我尽力坚持了几秒,飞快抽回通红的手指,夹着滚烫的绷带去擦除伤口上的各种液体。

        手指痛到麻木,有点掌握不好力气,可泽胡迪只是扭动了几下便又陷于昏迷。隔着绷带,那些液体又粘又凉,用了好大一段才把它们清理干净,真正的皮肉损伤也露了出来。

        老天!层层肌肉筋膜里的白色是他的胸骨吗?

        双手发抖,指尖麻木,我清晰听到自己牙齿上下碰撞的声音,双腿几乎都软得站不稳当了。

        “不行,不能慌,我一定可以的。”自言自语加油鼓气,我尽力终于忍下颤抖。手指轻轻按压伤口边缘,用煮过的刀片划开那些红肿白亮鼓囊囊的地方,挤出里面的脓液,用双氧水冲洗,一直到伤口上不再出现绵密的氧气泡泡才停住。

        接下来就是最痛的步骤了。看着他毫无生气的小脸,我有点不忍,但手上并没有停住。在酒精沾上伤口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猛的弹了一下。

        “啊……”

        “泽胡迪忍住!”我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以最快速度把吸满酒精的药棉在他胸前的创口处擦了一层。

        他痛苦扭动着,亮晶晶的水迹从紧闭着的眼角渗了出来,“不能死……姐姐……要回家见她……”

        “不要像个小孩一样哭哭啼啼!”我把云南某药的药粉在血肉上洒了厚厚一层,用双手去挤他的下巴,“张嘴,泽胡迪!”

        他紧紧皱着眉头,泪水流得愈发多了,紧咬的牙关放开了一点。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敢把阿莫某林药粉和成的药水灌进去,穿越了三千年的药物只有一盒,珍贵无比,而且我怕呛着他,这严重感染的伤势很可能已经危及了他的肺部,我不敢、也不愿冒险。

        迟疑片刻,角落里一捆芦苇杆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不是绝妙的天然吸管吗?选了一根比较完整的,我将它过了一遍沸水,然后噙在嘴里,用力抱着泽胡迪的肩膀让他半坐起来,尽管我有意把动作放的缓慢轻柔,却还是惹得他发出几声痛苦的低哼,我右手上的伤口也因为受力而疼痛不止。他的皮肤似乎在灼烧一般,烫的我心慌意乱,我一手揽住他的脖子,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小心翼翼把芦苇杆放进他口中。

        不知是否因为身边有了熟悉的气息,泽胡迪还蛮放松的,一切都还顺利,可就当我放开他的下巴去拿药水时,“咔嚓”一声,他竟然无意识的把芦苇杆咬断了。

        一阵无力感从心头蔓延开来。这个时代没有橡胶鼻饲管的啊,而且现在找别人帮助也是绝对行不通吧。无奈之下,我把两半截芦苇杆扔到一边,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苦涩的药水,捏住泽胡迪的下巴,小口小口喂给他。他口中干燥苦涩,嘴唇干裂起皮,说实话触感并不好———这个念头吓得我一身冷汗,这可是我从小养大的小孩啊,这样暧昧的想法不是很合适吧……

        他的高鼻梁戳在我的脸颊上痒痒的,我忽然回想起在嘉鲁神庙之前的“表白”,只觉得心慌得冷汗都要出来了,希望他这几年见了些世面,可以把这种幼稚的想法给摒弃了,格尔塞第一美少女塔西雅小姐、工坊的清秀少女艾伊、或者有着一双圆圆猫眼的王室侍女莎哈托,哪个不比我一个相貌奇特又离经叛道的活尸强一万倍?

        火灶里突然有块木柴炸响,我赶快收住心神,专心做事。

        终于把两粒胶囊里的半克药粉和一罐凉开水都给他喂了进去,我松了口气,帮他在伤口上衬了纱布裹上绷带,扶着他慢慢躺下。火炬里的火焰被不知道哪来的风吹得晃晃悠悠,恍惚之间我似乎看到他的眼睛睁了一点,透出蜜糖棕色的湿光,旋即又合上了。定定神再去看,却只看到他安静躺着,身上因为疼痛出了一层细汗,显得那些线条优美的肌肉更加性感迷人。

        “什么鬼想法,这可是个比我小13岁的小孩子。”我暗暗吐槽自己,可脸上一阵阵发热。按捺住心神,我快速在他手心脚心和颈部擦了一层酒精,待它干了之后再擦,一直重复了四五次,我便退到小屋里另一张床边。酒精降温也是渣男陈栎教我的,主要是用来对付低烧,可是现在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听神庙里的神棍医生说泽胡迪被送到孟斐斯当晚就开始发烧了,一直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我真怕这么聪明伶俐一个小孩子再给烧傻了。但是由于他现在很虚弱,所以只能小范围用酒精试试。

        从昨晚半夜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四小时没有躺尸了,我伸了懒腰翻身躺下。

        下一秒我就翻到了地上,后脑勺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不为别的,这张床铺闲置已久,竟然没支撑住我,瞬间零散。冲着这倒霉床连呸三声,看了小屋地上至少一厘米厚的沙尘,我没其他选择又坐回泽胡迪的床上,郁闷不已。

        舟车劳顿加操心着急,在他身边坐了不一会儿我就腰腿酸痛。虽然在这个时空里所有的伤痛很快就会消失,不必担心积劳成疾,但在它们消失之前确实蛮难受的。

        这间废弃的粮仓在神庙第一重塔门的高墙下,离神殿和人群很远,四下里静悄悄的,唯余虫鸣和夜风的声儿。泽胡迪似乎睡着了,偶尔喉间抽噎一声,很快又趋于平稳,比起下午时他半睡半醒的昏迷状态好了很多。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我的坏毛病就发作了———闲得实在无聊,又没地方躺下睡,便开始乱看乱想。

        躺着的泽胡迪几乎占据了一张床,我缩着身子坐在他脚边,他腿脚的皮肤还是烫的。除了胸前那道几乎致命的大伤口和围腰遮住的地方,我竟然能在他身上数出一二十出大小不一的刀伤,他得有多疼啊!还好其他的都没感染发炎,结着薄厚不均的血痂。即使有这些骇人的伤痕,年轻修长的身躯还是引人侧目,他的胳膊和腿都是细细长长的,鼓着健壮的肌肉,锁骨高高突着,再往下是有着薄薄肌肉的宽阔胸膛,此时轻轻起伏着,顺着看下去,天啊他啥时候有了腹肌和人鱼线啊?视线转回他的脸,这张天生精致的脸经伤痛感染折磨多天依旧俊美无双,脱去了童稚气息的五官更加立体,怪不得能惹得莎哈托仅仅一面之缘就念念不忘。

        胡迪十六岁进入嘉鲁的军队,一年里只有收获季的半个月的时间回格尔塞。可能是我对他无比熟悉,也可能是他那句“现在在我眼中的人,是我心里唯一喜爱的人”让我觉得社会主义姐弟情可能变味儿了。当然他每次回来我都很开心,但确实没怎么观察过他。这次该是我五年以来第一次好好看泽胡迪了吧,希望他这次能坚持住,不要让这次成为最后一次。

        火光跳动,活生生把抱着稍微猥琐的八卦心思的我晃晕了,只感觉头昏脑胀,不得已把头放在膝盖上休息,“不能睡,不能睡,别压到了泽胡迪。”不停的告诫自己,可眼皮却越来越重了。

        疲惫,恐惧、慌乱……复杂的负面情绪像是黑暗冰冷的河水,慢慢围了过来。

        我从阅览室的桌子上猛然惊醒,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日光灯、报刊架以及桌子对面的陈栎。我将这个房间看了几遍,再看屏幕上未完成的毕业论文,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且奇怪。“小梦,你醒了。”陈栎唇角轻弯,指向窗外,“那对姐弟等你好久了。”我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裹好外套便起身走到窗边。深秋的暴雨深夜,冷雨如注,枯黄梧桐枝叶落了一地,同雨水一起顺着图书馆的斜坡流向不远处的网球场。趴在窗边看了又看也没发现有谁,于是我转身询问陈栎。

        “回头看,小梦。”陈栎的双眼直直盯着我,脸上依旧是那种浅淡柔和的微笑。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袭来,我想冲过去拿起我的电脑手机离开,可右肩一阵剧痛,我下意识去看,右肩竟被一只尸体般苍白的手紧紧抓住,而我的余光似乎还瞟到娜芙瑞特那张满是血色伤口的脸。

        情急之下我也不管图书馆不能喧哗,大喊陈栎,他则安静坐着,脸上映着不知从何处来的蓝色水光,像是在泳池旁一样——阅览室大门忽然开了,童年的泽胡迪欢呼雀跃的跳到我身边,荷鲁斯之辩甩来甩去。这是很少见的,因为他家人的遭遇,他比普通小孩聪敏机灵,却也少了很多小孩的天真快乐。

        不知为何,此时满脸诡异笑容的陈栎,甚至是身后的娜芙瑞特都没那么可怕了,我朝这个漂亮的小男孩露出笑容而他也朝我张开双臂。一声女子凄厉的哭泣,小泽胡迪立刻愣在原地,我急忙喊他,却看到长大以后的他,胸膛上有一道露着骨头和肺叶的伤口。他双眼紧闭,脸上挂着凄然的微笑,跟在一身血衣的娜芙瑞特身后离开。

        我想站起来追上去,可是怎么用力也无法如愿,日光灯照亮的一片成了无法逃离的牢笼。

        “姐姐,不要哭。”泽胡迪的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近在耳边。

        可是我怎么才能不哭?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要离我而去了。

        成年泽胡迪的声音又说:“姐姐,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又伤心又气恼,明明是你要醒过来才对吧,眼皮却被一个长着厚茧的手掌拂过,我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亮堂堂的小天窗,然后是泽胡迪苍白的笑脸,再然后是那道缠满绷带的伤口,我只觉得头脑一阵发懵,重重地躺回床上。

        “哎呦,”泽胡迪短促叫了一声,笑颜如阳光一般明媚,“苏萨,不用这么兴奋吧,我的双腿被你压了一夜,请对它好一点。”

        “苏萨也是你叫的?”我佯装生气,在他腿上挑了块好皮打了一巴掌,“昨天真的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刚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正说得激动,我却双眼酸涩,,刚忍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泽胡迪捂着伤口小心翼翼帮我抹掉虚无的泪水,脸上却笑嘻嘻的没个正形:“我现在也是21岁,和你同龄为什么不能叫你的名字?看你哭的,眼线都快被泪水冲干净了,我可比你坚强多了!”

        “笨蛋!”我又给了他的腿一巴掌,“你现在怎么样了嘛?”

        “现在吗?拉神庇佑,我的神志清醒了,身体不是很烫了……昨晚,我记得胸口特别痛,你告诉我忍住我就忍住没叫……对了对了,”他突然提高了音量,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有个双眼漆黑的邪灵喂我喝了很多毒水,嘴对嘴那样喂!真是太可怕了!”

        我下意识去擦眼皮上的眼线墨,心里如同哔了狗一般千言万语即将喷薄而出最终还是一时语塞。而他却像绷不住了一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泽胡迪,你取笑我!”

        “哈哈哈哈我错了,我知道你在给我喂药,我当时就想醒过来和你说话的,可是我——咳咳——”

        他脸色一变猛烈咳嗽起来,我立刻跳下床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却看到他捂紧嘴巴的右手指缝里渗出一丝鲜红。

        “放轻松,泽胡迪,”待他的咳声放缓,我拿过凉开水和胶囊给他,“听话,把这个吃了。”

        他随意在抹了一把手掌心的血,咧着嘴又笑得像一朵花一样,“比起我自己吃,我更喜欢昨晚那样。”

        然后他的肩头就挨了我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泽胡迪摆出一副无比委屈的招牌装可怜表情,大眼睛忽闪忽闪眨着,然而没用,还是得苦着脸吃下胶囊。

        趁着他吃药的间隙我溜到小门边往外看了一眼,十成十的晴朗好天气,和那个恐怖的梦境完全不一样,稍稍安定情绪,我回到高床边问他饿不饿,泽胡迪老老实实躺着,微笑着摇摇头。

        “也是,你刚喝了那么多水。”我想着莎哈托应该快来了,就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药品装回医药箱里,也顺带收拾一下多年都未收拾的背包。

        背包暗袋里两个金闪闪的物件,护身符和黄金小刀,都是来自当年那个帅气又真诚的小王子。

        “苏萨,你为什么在梦里叫娜芙瑞特的名字?”

        泽胡迪的询问着实吓到了悄声叹气的我,我几乎立刻回应他:“你听错了——”

        他的疑虑神色未消退一丁点,我多看两眼,才发觉自己刚才下意识站起来面对他,而且还后退了好几步,毋庸置疑的一个说谎后的防御姿势。

        一时语塞,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讲他真正的姐姐,被活生生划花了脸后被迫行刺王子,最后被无数箭射穿身体,惨死在尼罗河里的姐姐……无论我承认与否,娜芙瑞特的惨死与我关系很大,而拉美西斯或许一开始被失望和痛苦蒙蔽双眼,但他从来都不是蠢货,时至今日他必定是明白了当年的事件,但他选择缄默。

        突如其来的痛苦与内疚交织在一起,我第一次认真怀疑自己付出的真心与感情并不值得。

        “不要哭,苏萨姐姐。”

        “如果娜芙瑞特姐姐和你都站在这里,我会跟你走。”

        闻言大惊,我顿时愣在原地,艰难抬起沉重眼皮,躺在高床上那个年轻人的面容在泪光里晃动,不甚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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