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再逢底比斯
阳光初上，晴空万里，今天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呀！
没有假发和油膏，我只戴了个坠着王子护身符的项链便大摇大摆走出庭院门。这庭院还是十三年前我待过的那个，王子寝宫的配套建筑，亮点就是几棵大石榴树和碧蓝的人工活水湖。不同的是门没锁，当然也无人把守。拉二似是看准了有泽胡迪在我不敢跑，自返回底比斯王宫就没有关着我，他也未曾露面。
不过狗男人不重要。
如今浴火归来，我看这宫殿还是之前我住着时的样子，干净空旷，没有任何雕像，说不得意是假的。当年意外闯入少年王子的生活，与他近两个月的交往竟能让他对我思念至此，我可真是魅力无边——
“算了，已婚已育的男人罢了，呵。”道德感约束了我的得意忘形，而我多少有些垂头丧气了，加快步伐离开王子寝宫——不，现在应当叫法老寝宫，没人知道继位后的拉二为什么不搬到那栋曾属于他父亲、更奢华大气的宫殿里。
怕触景生情？亦或一直在怀念我？总之与我无关。
底比斯王宫在卡纳克神庙和卢克索神庙，也就底比斯宗教建筑群的东南边，离平民区有一定的距离。当然，泥砖材质注定了它的短命，在现代世界无迹可考。但经过我的观察，古埃及王宫和我国故宫有共同之处，各主要王室成员都有自己的宫殿，侧殿和庭院，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宫殿又由多柱长廊、花园和宽阔的泥砖过道巧妙连接，形成一个规模宏大、精美绝伦的宫殿群。
穿梭在这些美到窒息的巨型建筑之间，我这古埃及独一份的东亚相貌和拉二赏赐的护身符便是绝佳的通行证。
本来是有绝对禁区的，王宫里第二大规模的宫殿属于拉美西斯的母亲图雅王太后，也是十三年前那场动乱的主谋。不过听法老的侍卫副队长特贾尼说，王太后因为拉二又一次带我回宫而大动肝火，甚至带她的女儿、拉美西斯的妹妹努特美拉王后一起搬到了卡纳克神庙行，拉二却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也未替我主持什么公道。
虽然心里多少对拉二有些失望埋怨，但来底比斯两三天了未见到泽胡迪也没什消息，我不敢造次……其实什么也做不了，毕竟我也不能杀掉拉美西斯的母亲不是？不如放低姿态多给我小孩谋些好处。
“这个高的人应该是拉二，那个不会是伊姆吧？嘿，看那圣书字，还真是，这俩人不是说要去猎尼罗鳄吗，怎么还升级打河马了了？”
偷偷用刻薄语言“冒犯”了法老和大祭司，我得意洋洋绕过这堵雕刻着“拉二猎河马图”的金灿灿高墙。越走越熟悉，我忆起前方是昨天来过的那个宛如仙境的王室花园，便欣喜向前走去。
身边的绿植鲜花逐渐茂盛起来，空气里的湿润越来越重，绕过高大的塔门，便是花园了。
一条能并行三辆战车的平整步道，两边各是一个二三十米见方的水池，人工水渠不断往池子里输运清水，水声清亮悦耳，满池水生植物在秋季依旧生机盎然。几根搭着巨幅亚麻布的彩绘巨柱形成了绝佳的遮阳休憩处，隔着长满睡莲叶纸莎草的水池和树丛园林，几位年轻女子的谈笑十分清晰。
虽说非礼勿听，但她们在谈论的“蛊惑陛下的异族人”，除了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鄙人，还能是谁呢？
“……她可长得真奇怪，和大王后殿下以及两位王后殿下差远了……法老陛下一定是出于新鲜感吧……”
另一个较为冷静沉着的女声回复她：“陛下似乎喜欢这样体型的人，我倒觉得伊苏和伊西斯诺芙瑞特王后有几分相似——”
“姐姐千万不要这样说，虽然王后殿下很温柔，但谁都知道她最厌恶别人说她与别人相像……”第三个嗓音尖细轻柔的女子连忙打断，“异族人的嘴唇薄得像个小孩，身材也像未成熟的小女孩一样干瘪瘦弱，况且庆功宴的时候我们都看到她有多么粗鲁无礼……她又有哪一点比得上我们的王后呢？”
确实没有不能比，但这姑娘说我身材像个小孩子可就不礼貌了，等我回到现代，生命体征正常了以后还有进步空间的嘛！
其其次，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想多了解一些伊西斯诺芙瑞特……
“先祈求哈托尔女神的原谅，我要向两位姐姐透露一个绝密消息，”最先的那个娇媚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语气弄得我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听说，伊苏早在陛下十六岁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了，你们想一想，如今她竟然还是腰肢纤细的少女模样，怕不是邪恶巫术或者亵渎神灵的存在呢！”
越听越离谱，再说下去我可能成了吃小孩维持青春的巫婆了……突然想到她们说我和拉二如今的真爱伊西斯诺芙瑞特有点像，倒是我从未设想的，毕竟在我眼里那位美人可以全方位秒杀我，而且还是个温柔和善、深得人心的妙人。
拉美西斯爱她倒也无可厚非。
心里不舒服，我准备结束这场偷听，耳朵却适时捕捉到一些感兴趣的字眼。
“……伊苏养大的泽胡迪纳赫特副官可是容貌俊美又年少有为，两位姐姐，若不是他与陛下年纪相差仅仅八岁，我们真要怀疑他是伊苏与陛下的私生子……”
急忙捂紧嘴巴我才没把一口老血喷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
“安太普妹妹，你是从哪里听到如此荒谬的话？绝对不可能，即使有异族人的亵渎巫术，但八岁的男孩怎么懂爱情呢？”“是啊，八岁的陛下连荷鲁斯之辫都未剪去，怎么可能呢……”
树丛后的两位女子似乎也觉得很有趣，便相互调笑起来，而蹲在树丛后的我正在经历有生以来最无语的时刻，真的无语，比被泽胡迪询问我是不是喜欢女人还要无语，我的名誉我的人品……她们哪是贵族女子，分明就是魔鬼！
魔鬼！
正想发出一声土拨鼠尖叫吓吓她们，我心念一转，一件古埃及考古史上的重要文物从我的学识之海中浮现出来。现存于埃及国家博物馆的一尊新王国十九王朝时期的小型雕像，一个留着荷鲁斯之辫的圆脸小孩，正是拉美西斯二世的童年留念，也被考古学界认为是这位小王子备受宠爱重视的见证。
但怎么想怎么离谱啊喂！八岁！当年我发现自己喜欢十六岁的拉二时就已经够崩溃了！
得了“闺蜜”的积极回应，那位名为安太普的女子更来了精神，娇媚声音也明显拔高，“去年，蒙伊西斯诺芙瑞特王后的关照，我有幸去了一趟嘉鲁要塞，在摔跤比赛上我看到了泽胡迪纳赫特，他身材高大，面孔美丽得像个女人，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人呢。”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别急着为自己家族的女儿们考虑……据我在嘉鲁打听到的消息，这位年轻人可不是个安分的人……他与许多女子来往密切，其中不乏出卖身体的贱民女子和女奴……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前途无量又长着那么张漂亮的脸……”安太普当真是个搜集传播八卦的好手，这起起伏伏又抑扬顿挫的一番话算是彻底攥住了我的注意力。
“众神在上，如果安太普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我就要写信邀请我的小妹来一趟底比斯了……”“那又如何呢，安太普妹妹，舒雅姐姐，泽胡迪纳赫特能比我们的丈夫英俊吗……”
原来她们，甚至这座王宫里数十位女子都是拉美西斯的妻子？！我像被当头浇了一盆狗血一般立刻枯萎，随手扔掉不知何时放在手里揉搓的树叶，起身准备离开花园。
回身却差点撞上一堆层层环绕的金项圈。
“唔——”我及时把气息憋在喉间，与描着熊猫眼的拉美西斯面面相觑了一秒，他神色率先恢复如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给我指了指花园出口。
惊魂未定的我下意识跟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拉二走，心里不停打鼓，要是那些魔鬼的疯言疯语被他听到了我以后怎么做人？
“哎，伊苏，前两天我在船上说的话有失偏颇，”刚走出花园大门他便停了下来，压低声音叹气，“其实，有些时候你被人憎恶，也并非是你的错。”
这大哥是不是忘了他前两天冷若冰霜、杀意满满的大帝人设？我满脸黑线，思来想去却无法反击，确实我面对爱变脸的人时一直束手无策。
见我不吭声，大哥正了正他的头箍和头巾，又凑得近了一些，“被人背后议论，你生气吗？”
他的话让我的心骤然提了起来，这些妃子不过是聊聊八卦而已，言语中并无恶意或僭越，如果因此受到惩处可是不公平的，于是我连忙回答：“我完全不生气，尊敬的陛下，那只是她们在闲暇时光的说笑，不应因此责难——”说着说着我又起了点为女性撑腰的豪情壮志来，就直视着他含着笑意的眼睛，“如果她们有自己的工作和人生目标，肯定没时间说这些无聊的事情。”
“人生目标并非只有工作，伊苏果然还是以前那个小女孩，单纯，善良——”
我抓住他话里的纰漏立刻反击：“可是陛下三天前才说我是个坏心眼的人。”
大哥摸摸他的鹰钩鼻尖，干笑一声把头转到一边，但怎么看他怎么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了看侍卫们都在数十米开外，我鼓起勇气，拿出当年与小王子说话时的放松状态来，“那你自己说，我引诱你了么？”
他立刻回头，本来很好看的眉眼皱到一起倒有些鬼畜，而我见势不对赶忙先行认罪求饶：“如果陛下认为伊苏不敬，我便再也不敢这样无礼。”
“放轻松一些，伊苏，我不喜欢被你当作很可怕的人，”拉美西斯似是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伸手想拉我但被我一根手指顶了回去，他只好无奈摊开双手，“好吧，即使你否认了我的爱，但我仍希望你可以在我身边，就像十三年前那样。”
“就当养一只珍稀动物？”
拉二大哥轻轻一笑却并不否认，“那只是伊苏的想法。”
拉美西斯还是笑起来好看，俊朗帅气的脸上都是温柔暖意，可比他新婚巡游时满脸冰霜的模样好多了。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太过痴汉，我连忙收回目光，先行一步走到侍从们和轿子旁。野蛮人耐赫特破天荒的竟然不在，特贾尼副队长及时带领侍卫们向我们行礼，拉二随意摆摆手，回身冲我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愿意陪我去尼罗河边吗，伊苏？”
下意识要拒绝但看到了一众侍者震惊的表情，我立刻明白要命的拉二大哥今天举止诡异怕是有点病在脑子里，赶忙把心里话强咽了下去。
虽然并不担心晒黑或晒伤，热带沙漠气候的温度还是让我无比抗击。天上的太阳炽热得让我睁不开眼，地毯上的人影像石墩子似的又短又宽，现在应该是上午十点多，一天中最炎热时段的开端。
“有毒，这大热天的拿我当狗遛……喜怒无常，变态施虐狂……”
不断腹诽牢骚，一直到法老大哥坐上了轿子，他虽没吭声，但那双闪亮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身上，特贾尼也表情殷切地冲我使眼色。
但作为文明人的我怎么能去剥削抬轿的人民呢？
“王子——不是，法老陛下，”计上心头，我装作无辜模样冲他眨眨眼睛，“您准许我凑到您耳边吗？我有些事情要告诉您。”
“伊苏得到我的准许了。”
法老的不假思索让周围的侍从侍女又一次面露惊讶，我撩了头发，轻轻凑过去，“我不和已婚男人同乘轿子——”他忽然转过脸来，一脸难以置信，而我猝不及防，鼻尖差点碰到他的双唇，连连后退两步才算躲过一劫。
我气恼得要炸，特想吼他占我便宜，可他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后立刻被人抬走了。
“伊苏确实不能和我举止暧昧，毕竟已经有人怀疑你引诱了八岁的我。”
我顿时石化在原地。
非常久，久到烈日把我的头皮烤得要起火了似的，我冷不丁反应过来，而那个坐着轿子、被人抬举着的狗东西已经到了两三百米开外的塞提一世塑像那里。
白宫彩绘，棕榈蓝空，拉美西斯金色的身影闪闪发光，但我忍无可忍，骂出了憋闷已久的心里话。
“无耻！不要脸！”
但在周围的古埃及式巨型建筑之间，几句铿锵有力的汉语颇有违和感。想着没人听得懂，我又长了一些胆子，正欲将本人所有的苦闷气恼尽数输出，前方却传来特贾尼遥远却清晰的呼唤：“伊苏小姐！陛下命令您快点跟上，泽胡迪纳赫特副官怕是已经到达了阿蒙大神庙的码头了！”
烈日正盛，满地都是刺目的白光和灼烫。明明自底比斯王宫正门看，尼罗河离我们近得不过几百米，可走起来却感觉我一辈子也走不出这片泥砖小房子。偏偏拉二还让人给了我一只礼仪杆举着，美其名曰担心我过于与众不同而被人觊觎，其实我用脚想都知道这只狗看我这么激动，又起疑心怀疑我和泽胡迪有不正当关系了，所以便要搞事。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强行按捺下心海中的波涛汹涌，随着侍从们的速度慢慢走着。
眩目的烈日，右手伤口的疼痛、来自底比斯人民或新奇或恐惧憎恶的目光、前方轿子上我喜欢之人不时的回望、关于他的妻子、他众多子女的联想……一切让我不愉快的事物都在见到泽胡迪的瞬间烟消云散。
波光粼粼的尼罗河边，一身长袍短裤的短发青年也是闪闪发亮的，只是他下巴上多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来。我拿着描金的莲花头礼仪杆看着干着急，拉二却不急不忙地问泽胡迪伤势如何，末了又问塞特霍太普的葬礼相关。
原来泽胡迪这些天回格尔塞送别塞特霍太普最后一程了，事已至此，那位外表粗糙却内心细腻的黑壮少年最终还是在泽胡迪的生命先走一步。泽胡迪小巧的鼻尖涨得通红，哑着嗓子一一回复了法老的问题。
“曾誓死追随我的泽胡迪纳赫特，现我任命你为底比斯兵营的副队长，特贾尼会向你详细介绍相关安排……伊苏，去找你弟弟吧，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你不适合陪同。”
惊奇抬头，我的目光正巧与泽胡迪撞到一起，而拉二特别爽快地挥了挥手，就被一大群侍从簇拥着抬走了，我看那方向似乎是卡纳克神庙，他应该是要去向自己母亲道歉认错了。可这支似乎很名贵的礼仪杆我还没还给他，我正想喊拉二但肩膀上被人小心戳了戳。
管他见鬼的拉二，我扔掉礼仪杆，回身一把抱住了我家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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