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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心上明月


“喂,你、你还好吧?”

        耶步闲来无事正从大聪背上取出干粮袋,往嘴里塞了块大饼消磨时间,还没啃两口就被一个从山里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男人惊住了。

        这男人头带斗笠,肩膀似乎受了伤,半边袖子被扯得稀碎,仓惶地从四季山下一路奔亡而来,看到耶步时不知是被惊到还是怎么,趔趄的步伐正嗑在半路的碎石堆上,咕噜噜滚了下来。再刹不住车就要滚进铁索桥的悬崖里了,耶步连忙将他拉住。可这位仁兄气息漂浮,眼神恍惚,似乎是伤得不轻,耶步问了几遍也没有得到回应。

        定睛一瞧这装束,竟是那日客栈里遇见的黑衣客人,想到问觞说的“有缘就帮上一帮”,连忙把自己衣兜衣袖翻了个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药往人嘴里塞。

        男人估计是失血过多,恍恍惚惚地出现了幻觉,一把抓住了耶步企图往他嘴里塞药的那只手,破裂喑哑却用力地喊了一声:“青玄!”

        耶步慌张地“啊?”了一声,急忙道:“那个,你快把这些吃掉,吃完就好了!”

        男人耳膜充血,什么都听不清了,隐隐约约感到有一只手试探地伸进面前的黑纱里,抖得比他这个患者还厉害。鼻尖充斥的血腥味被一缕药香中和了,他还没细闻这药是否是对症下药就被强行投喂了进去,唔地一声翻了个白眼晕厥过去。

        耶步没想到自己给这人喂了个药就把人喂升天了,顿时吓白了脸,掐住男人的喉咙剧烈摇晃起来:“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啊!”

        男人本就奄奄一息,本来还能说一丝理智尚存,被他这么一摇,直接就昏死过去了。

        耶步大惊失色,想要救治但苦于无门,徒劳地挣扎几番过后,欲哭无泪地喊着:“你别睡啊,你快醒醒,快醒醒,你还这么年轻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帮你,我没想到”

        风泽杳和问觞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耶步抱着戴斗笠的男人抱头痛哭的情景。

        翼鸟还没着地,她就率先跳了下去:“耶步,怎么回事?”

        耶步看到她像看到救星一样,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哭喊道:“问大侠!我害死人了!怎么办啊,我害死人了!”

        问觞把他扶起来:“别急,慢慢说。”

        耶步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胡乱喂药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小声道:“不行的话,我把我的命赔给他。”

        问觞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胡说八道。”言罢低低道了声失礼,把男人的斗篷掀了开。

        一张英俊且苍白的脸暴露在眼光之下,紧闭的双眼合成一条细长的线,薄唇轻抿,光看脸的话,是个十分冷淡疏离的面相,叫人不好靠近。何况此番毫无血色地躺在这里,嘴角旁还残留着鲜血的痕迹,瞧起来极不好相处,若是睁开眼来,估计也只能对上一双寒凉的眸子。

        来人居然是大夏二皇子,焚临阡。

        问觞顾不上惊讶了,伸手在他胸口和脖颈的穴位上点了几下,焚临阡唔地一声把丹药吐了出来。圆滚滚的丹药滚到地上,一溜滚老远,问觞问道:“这是什么药?”

        耶步哆嗦道:“我、我不知道啊。”

        问觞无奈道:“知道你不知道,没问你。”

        风泽杳蹲下身来,看了看成色,道:“泻药。”

        耶步张大嘴愣在原地,问觞觉得好笑但眼下又不是笑的时候,出言安慰道:“无事。先给他包扎一下。”

        耶步足足愣了快半柱香,在问觞和风泽杳忙着包扎的时候突然领悟地大喊一声:“太好了!不是毒药!”

        问觞低头边忙活边道:“是是是,死不了的。你放心好了。”

        三人回到小镇上,请大夫瞧了瞧,开了几副方子,把焚临阡安置在床上。几人围着桌子做成一圈,问觞口干舌燥地干了一壶茶,道:“最近请郎中请得好频繁。什么时候去拜拜佛,祈祷一下平安什么的。”

        风泽杳道:“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问觞道:“不信归不信,但拜拜又不亏。对了,一直没问你,之前下水那次,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风泽杳道:“没有大碍。”

        问觞点点头,玩了会儿小杯,久久无言。耶步坐不住了,说着我去打盆热水来就跑出了屋。屋子里又只剩两个清醒的和一个不省人事的,问觞斟酌道:“风兄,我细细想来这些天的一些线索,还是有些疑问。”

        风泽杳微微一颔首。

        问觞考虑了一下措辞:“我们寻找刺莲和虎鹰的下落,是因为知道刺莲要复活魔火,所以一直往这个方向查,可是如果追根溯源,我们又是怎么知道刺莲谋划了这件事呢。”

        风泽杳微微一愣。

        问觞继续道:“风兄,如果没记错的话,消息是那日在临淮城的小茶铺里,你告诉我的。说来也好笑,按理说我该考证一番,可当时没来由地就信了,并且一直追查至今日。风兄,并肩作战这么久,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今日也就是想到了才拿出来问问,你莫要生气。”

        风泽杳问:“你想问什么。”

        问觞道:“我想知道,你信誓旦旦地与我说刺莲要复活魔火,理由何在,证据何在,是如何知道的?”这一串问得太紧,甚至有些像逼问了,她连忙道,“你把消息毫无保留地告诉我,我很欢喜,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与我说说调查的经过,我们也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风泽杳摩挲了下杯口,抬起眼看向她,问觞心道不妙,这话问的实在太尖锐了,很少会有人不多想,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好意思啊,如果”

        “你直接问就好了,”风泽杳道,“不必解释。”

        问觞噎住了。

        风泽杳道:“你只消说一句,信我,或不信我,就足够了。”

        问觞不假思索道:“我当然信你!”

        风泽杳微微弯了弯唇,缓缓喝了口茶道:“这事也不难说。我家里也遭此毒害,所以早早地查了一下,查的过程比较繁琐,但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问觞第一次听他说家里的事情,觉得新鲜极了:“风兄,你家哪里的?”

        风泽杳迎着问觞好奇的目光,没说出话来,正词穷着,躺在床上的那个活过来了。问觞只好抛下问题转身去看焚临阡:“你怎么样?”

        焚临阡挣扎了一下,哑着嗓音道:“你们”

        “放心,你现在很安全。”问觞快速地道,“你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眼下应该没有大碍。怎么样,可以起来说话么?”

        焚临阡撑着手腕尽力抬起了身子,苍白着脸道:“多谢。”

        问觞道:“不用客气。我长话短说了,你堂堂一个皇子怎么流亡在外,落魄成这个样子?”

        焚临阡噎了一下,本来就不太健康的面色一下子更苍白了,淡薄的唇角微微抿着:“真是不好意思,叫你们见笑了。”

        问觞不与他争辩,直奔主题:“我们之前见过,你应该有印象,当时你身上就带着伤。这次也是被人追杀?”

        焚临阡冷冷道:“你们救我是一桩,打听不相干的就是另一桩了。”

        问觞微微一笑,往榻边的柱子一倚,抱手道:“是你流亡在外被我们救了不相干,还是三更半夜在临淮街上鬼鬼祟祟的不相干?”

        问觞一挑眉,果真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惊讶。焚临阡冷下脸,狭长的眼危险地微微眯起来,冷声道:“是你?”

        问觞游刃有余道:“是我。好不巧,每次都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撞见你。”

        焚临阡冷着脸打量她一番,嗤笑一声:“我道是什么高人,原来是个花里胡哨的。”

        问觞脸一僵,挤出一个假笑来:“谬赞。我倒觉得挺好看的。”

        “是么,”焚临阡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讥笑道,“阁下品味清奇,我等望尘莫及。”

        问觞脑门上窜起一股怒火,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风泽杳拦在身后:“二皇子,事态紧急,长话短说。你被人盯上了,中了他们的毒,从临淮城一路逃到这里,不假吧。”

        焚临阡的表情变幻莫测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二人的动机,观察半晌,极不情愿地道:“你们做什么?”

        风泽杳道:“如你所见,救人。”

        焚临阡皱起了眉:“知道了。拿着我的信物去皇城领赏吧。”

        问觞扑哧一声气笑了。摆摆手出了门,留风泽杳和这个刺头交涉。焚临阡盯着她离开的背影,阴沉沉地盯了许久,风泽杳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焚临阡这才回神。

        “我见过她。”焚临阡道。

        风泽杳没应话。

        焚临阡抬头看着风泽杳,突然笑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们是一伙的。”

        风泽杳却道:“你在哪里见过?”

        焚临阡本不想回答,可抬头一看这男人,眉眼并不凌厉,但冷冷淡淡地看过来的时候,人心里却没来由地重重跳动几下,好像与生俱来就带着这股压迫感一般。焚临阡别过头,不耐道:“见过就是见过。瞅着眼熟而已,哪记得那么多?”

        “她叫问觞,”风泽杳缓缓道,语气却不容置疑,“无名无姓的游仙散侠,你从未见过她。”

        这话不是在疑问,分明成了警告。焚临阡迎着男人身形投下来的阴影,突然发现问觞一走,这个男人貌似平和的伪装就毫不掩饰地卸下了,浑身透露出的极致压迫沉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人究竟什么实力,能把他压制得这么难受?焚临阡紧抿薄唇,警惕地盯住他,冷淡道:“与我何干?别缠着我了,让开。”

        风泽杳一言不发,转身径直走到小桌旁坐定,捧起一盏茶来喝,给他留了一片宽敞的逃生通道。焚临阡愣愣地看着,没想到真就让了。既然让了,他正好撒开腿跑,离这些奇怪的人远一点。刻不容缓,他咬咬牙一掀被子伸腿下榻,没想到双脚刚挨到地就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再想抬腿时却怎么也抬不起来,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他闷哼一声,大吼道:“你们对我做什么了!?”

        风泽杳入口的是凉茶,苦味在舌尖上化开时浸透了凉意,他细细品味一番后才抬起一双紫色的眼睛,睨了他一眼。

        焚临阡危险地抿起唇。

        风泽杳道:“说说。”

        焚临阡攥紧了拳,在冰凉的地板上挣扎了半天,气急败坏道:“说什么?”

        风泽杳道:“被何人所伤,为何事所伤,为何逃亡。”

        问觞在楼下和耶步百无聊赖地划了半个时辰的拳,各捧一壶桃花酿喝得昏天黑地。风泽杳下去找到他们的时候,耶步已经抱着酒坛子醉得胡言乱语了,问觞还算清醒,一见到他立马站了起来。风泽杳看着她泛着酡红却认真无比的面容,心里蓦得一软,伸手颠了颠桌上的桃花酿:“还剩这么多?居然没有贪杯。”

        “我刚刚和耶步划拳,谁输了谁喝。”问觞眉梢挂上一点自得,“我赢得多,自然喝得少了。何况这不是还有正事要办么。你那边怎么样,问出来什么线索没有?”

        客栈里人多嘴杂,风泽杳便道:“出去说。”

        南边气候湿润,经常下雨,问觞往客栈外瞅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丝丝缕缕银针似的飘洒在大街上。街上人不多,除了慌慌张张收拾物件的小贩就是抱头躲雨的行人,鲜少有散步的。

        秋天的雨丝凉意袭人,站在门口往外望一眼,嗖嗖的小风就钻进衣领去了,激得人不住打冷颤。风泽杳上前一步挡在风口道:“算了。”

        “找店家借把油纸伞吧。”问觞伸手接了点雨丝在手掌上,“好凉。”

        风泽杳道:“那就不去了,回楼上说一样的。”

        问觞道:“里面太闷了,我坐不住。下着小雨散着步,倒是挺惬意的。”

        风泽杳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去借伞了。问觞站在客栈外的屋檐下用手接着串珠一般滑下来的水珠,水珠逐渐在弯曲的手掌上形成了一个小洼,她缩回来低头看了一会儿,小水洼透亮的,便蹲下把手掌缓缓倾斜过来,浇在脚边几株夹缝里生出的小草身上。

        浇完一抬眼,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站在一边,咬着手指定定地瞧她。

        问觞朝他温柔一笑。

        小孩立马红了脸,假装看雨去了,不一会儿还是拿眼偷偷瞥她。问觞正抚弄着小草尖尖上稀碎的水珠,见他瞅她,莞尔道:“小朋友,你老盯着我做什么呀?”

        小孩脸一红,呀的一声捂住脸,半晌慢慢张开五指,从缝里偷偷看她,正迎上她一双含笑的眸子,于是扭扭捏捏道:“你,你好看呀。”

        问觞假装惊讶道:“这么小就会看美丑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小孩道:“不怎么办呀,娶个姐姐这么漂亮的做老婆不就好了嘛。”

        问觞一愣,失笑道:“嗳,好远大的志向。过来。”

        小孩听话地摇摇晃晃地小跑到她身边,瞪着一对黑亮的大眼睛笑宴宴地看着她,问觞本能地从袖口里拿糖果,没想到一摸还真摸到了,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思德爱吃的那几种。

        她和思德都喜欢吃甜的,她就常在衣袖里备几颗糖果,变戏法似的逗他。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时常随身揣几颗,没想到今日竟翻到了。

        她鼻子蓦得一酸,看着眼前的小孩,看出几分思德的影子来。同样的乖巧,同样的黑亮的眼睛,同样的爱脸红。小时候的思德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呢,无聊的时候喜欢咬手指,被人夸了就红着一张脸抿着唇笑,看着别人的时候,眼里比星辰还要亮。

        正愣神间,小孩斗胆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她才回神,把手里的糖果都塞进他手里,摸了下他的头道:“回家吧,别着凉了。”

        小孩鼓起水嫩的脸蛋儿,笑嘻嘻道:“谢谢漂亮姐姐。我在这儿等我娘亲呢。”

        问觞眉眼弯弯道:“我也在等人,那就一起等吧。”

        小孩含着糖果口齿不清道:“你在等谁呀?”

        问觞道:“我在”

        话没落音,风泽杳已经顺着门廊走了过来。问觞站起身来,风泽杳走到她面前,把臂弯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胳膊从问觞头上绕过,随着抖开斗篷的动作带起一阵小风,身上带着温度的清香扑面而来,把她整个笼罩在稍纵即逝的温存中。

        男人独特的气息靠拢过来的一瞬间,问觞突然心跳快了几拍,本能地想后退一步,却被斗篷上的绳扣牵制住了。风泽杳低着头帮她系着扣子,目光专注认真,温热的鼻息轻轻扫在她睫毛上,问觞整个人紧绷起来,假意看雨地把头移向一旁,紧张地握紧了藏在袖摆里的拳。

        系好后后撤一步,在两人中间留了一道不远不近的缝,毫不僭越地站在一边撑起了伞。

        问觞对大张着嘴看着他们的小孩微微一笑,道:“小朋友,我走啦。”

        小孩懵懵地朝她摆了摆手。

        问觞转向风泽杳,风泽杳站在雨幕里,将伞往前伸了一下,问觞钻进伞里,一滴雨都没淋着。

        “我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去拿衣服了。”

        “天凉了,莫要冻着。”

        “风兄,你好细心。若生的是女儿胎,定是街坊邻居争相抢的贤惠媳妇。”

        “又胡说八道。”

        客栈前的屋檐上滴下来的水已经快连成了花果山入口的水帘,落在地上溅起皇冠状的水雾,滴滴溅溅地落在随风摇摆的缝中小草身上。雨势渐渐大了,氤氲的水雾升起来,嚼着糖果的小孩蹲下来笨拙地用手掌护住被雨水打得欹斜的小草,被雨水打湿了半边衣服,可依旧尽力护着那株坚韧的小草。

        一位梳着发髻的女子试着衣服举着伞跑来,呼喊道:“小宝!”

        小孩一下子抬起头来,喜道:“娘亲!”

        女子把孩子搂紧怀里,用衣袖擦拭着他被打湿的头发:“娘亲不好,让你等急了。”

        “没事的娘亲,”小宝懂事地道,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擦了擦母亲脸上的水珠,“刚刚有个漂亮姐姐也在这里,和我一起等人呢,”

        “哦,”女子专注于擦着孩子的湿发,随意道,“她在等谁呀?”

        小宝咬着手指,翻起白眼回忆着刚才两人走在雨里的背影。

        男的英俊高大,肩宽腰窄,伞偏得厉害,自己半边身子都是湿的;女的修长纤细,眉眼含笑,单看似乎也能撑起一片天,但站在男人身边却显得格外小巧依人,侧头与男人说话时眉眼生笑,耳尖却悄悄地泛着薄红。

        两人并肩缓行在雨中的薄雾里,步履间充斥着潮湿的心事。

        小宝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笃定道:“她在等她的心上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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