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雨中
陶敏丽同意罗小毅找到新住处前，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前提是，许安安要在。
于是，按照房间分配，许安安睡陶敏丽的床，陶敏丽睡陶爸的床，罗小毅没有床，他睡客厅。
但这已经是穿越以来，罗小毅睡过最舒适的地方了。
不知是喝了太多酒，还是热水澡洗得太晚，那晚他一直没睡好。
他在等电话响起。
可电话就像坏了一样，一声不吭。
半梦半醒之间，罗小毅恍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在用2022年的列车速度，去计算1993年的运行时间！
那时从北到南的一次列车之旅，是以天为单位的。
也就是说，查理黄此刻还在列车上，还要半天时间，也就是今天中午（从凌晨算起），才能到江苏。
虽然他乘坐的是特快列车！
而且毋容置疑的，不算飞机，这已经是当时的最快速度了。
更何况在当时，江苏还没有民用机场。
想到这里罗小毅才放下心来。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劈哩啪啦打在窗子上。
但这并没有打扰到罗小毅的睡意，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
妈，晚安！
隔天一早，刚刚起床的陶敏丽和许安安发现了餐桌上热乎乎的早餐。
那是罗小毅专门做给她们的，还留了张纸条，说有事出门，中午回。
罗小毅奔跑在淅沥沥的雨中，雨势虽不大，但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干的地方了。
其实他还有一件衣服——那件西装——被他偷偷放在宾馆天台门后的碎料堆里，此刻应该也湿了吧。
但西装里紧包着的查理黄送给他的vcd光盘，应该安然无恙。
他从没想过卖掉这些光盘，换些零花钱，因为他另有打算。
那些光盘里，有罗小毅曾看过无数次的周润发，成龙，周星驰，也有从没看过甚至名字都没听过的香港老电影。
当时市面上流通的盗版光盘，几乎全都被港片垄断。
不光是“二周一成，质量保证”这种由卖座明星引领的影片备受追捧，即便是看到“登登登登”四个重音作为开头的嘉禾，或是三个字母“c”套在一起的新艺城，也会被认为是好电影的标志。
哪怕在2022年，罗小毅也会经常回看1993年的电影：
《唐伯虎点秋香》，《城市猎人》，《东成西就》，《方世玉》，《黄飞鸿》……
这些夺目的电影穿成一串耀眼的珍珠项链，挂在1993年骄傲的脖颈上，让后来者仰望，流连，追忆，唏嘘……
时光啊！
罗小毅穿行在细雨中，就快走到那家谈好合作事宜的音像店。
已经远远能看到门前挂的广告条幅了。
首付一百，立减五十！
连广告词都是罗小毅亲自教的。
门口排队的人已经溢到店外，罗小毅觉得这次应该成了。
他满怀信心走进店内，找到上次那个梳着背头的负责人兴奋地问：“预售出多少台了？”
负责人冷眼看着罗小毅：“你是谁啊？”
罗小毅心中一凌，但还是堆起笑容：“哥，你这玩笑开的，我差点儿信了。”
负责人揽过罗小毅，带他穿过熙攘人流，边走边小声说：“小兄弟，哥今天免费给你上一课，做生意，最重要的五个字是什么？”
罗小毅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
只见负责人将罗小毅朝店门外一推，说道：“翻脸不认人！”
罗小毅愤怒地冲向负责人，却被其他店员拦住，重新将其推到门外。
负责人看着罗小毅再次被推搡出去，阴笑道：“破坏排队秩序的，一律不让进，没商量！”
罗小毅倒在雨水里，店门无情地关上了。
雨越下越大，行人步履匆匆，溅起水花，没人在意坐在地上的罗小毅。
不行！眼下还不是争这口气的时候！
越拖延，来排队买预售机的人越多，目标客户就会越少。
蛋糕，就那么大！
罗小毅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路淌着雨水，终于找到一家打印店。
在那个时代，打印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但价格却依然居高不下。
打印，五元，复印，两元。
罗小毅扯过一张a4纸，拿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过于气愤，还是淋雨所致，他的笔一直在颤抖着。
头顶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啪嗒啪嗒滴到纸上。
他顾不了那么多，将写了好多条广告词的纸递给老板。
老板眯着眼睛：“这写的是什么啊？”
罗小毅连说话都在打颤：“凭，凭此广告，立减50！”
老板看了看淋成落汤鸡的罗小毅：“复印几张？”
罗小毅赶紧从口袋里掏钱：“五张，我还有十块钱！”
老板将那张纸放到复印机上。
罗小毅掏出钱，准确地说是掏出一团湿漉漉的纸。
他身上的钱，全都被雨水打湿，皱成一团了！
老板看到这里，本来放在复印键的手指也收了回来。
罗小毅边展开湿掉的钞票边解释：“真的是十块钱，你看我给你打开。”
一失手，钱被他扯碎了一块，接着又碎一块。
罗小毅重新回到雨中。
联营大厦顶端的时钟显示，还有一个多小时，许安安她们才下班。
行色匆匆的路人，都有要去的地方。
他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慈祥的声音在召唤他。
“孩子，雨那么大，傻站着干啥，还不快过来避避雨？”
罗小毅模糊的视线里，是姥姥的容颜。
就在他下意识要喊出声的时候，他发现那只是个很像姥姥的人。
是旁边开水果摊的老奶奶，正在伸手叫他。
罗小毅忍住快要迸发出的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奶奶！”
他冲进雨水组成的帷帐中，大声唱起梁静茹的《勇气》。
此时此刻，他太需要有人给他勇气了，如果没有那个人，那一切就都拜托梁静茹了！
雨水浇到脸上，身上，路人唯恐避之不及，罗小毅却心甘情愿接受这场洗礼。
这是多重要的一课，多及时的一巴掌啊！
雨水越大，他越清醒了。
他开始思索音像店负责人出尔反尔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初出茅庐这么简单，而是因为，他有货！
罗小毅一下子就想到查理黄，眼下只有他能带来现货，难道他也同样答应了别人？
既然负责人也学他搞预售方式，说明货还没到。
那就说明还有时间！
眼下最重要的是联系上查理黄，让他相信自己。
但更大的前提时，他是如此迫切地需要钱，去做广告，去营销，去吸引人心！
罗小毅胡乱推开路边餐厅的大门：
“你好，需要临时工吗？”
“我什么都能干！”
“给钱就行！”
那个上午，罗小毅见识了太多的表情：吃惊，嘲笑，不解，反感，漠然。
但他不在乎了。
这个城市，这个年代，跟其他时空没有任何区别。有坏人，就有好人；有恶人，就有善良的人……
那个叫他避雨的老奶奶；那个为他奔跑的明远；那个替他欺骗老板的小文……
更不用说那两个新结交的老朋友：许安安，陶敏丽！
一家餐厅不行，还有下一家；一条街不行，还有下一条。
人生嘛，不去试怎么知道？
但那天，老天给罗小毅关上一道门，却忘了给他开一扇窗。
陶敏丽走进楼门的时候，先注意到台阶上的水，顺着水流，她看见颓然坐在地上的罗小毅。
她让罗小毅去洗个热水澡，再换上陶爸的衣服。
她煮好一碗面，放在罗小毅面前。
罗小毅还在强颜欢笑着：“我还不饿。”
陶敏丽看着罗小毅的眼睛说：“别装了，早饭你只给我们俩做了，你自己都没吃就出去了。以为我不会数垃圾桶里的鸡蛋壳吗？”
她表情看起来很认真：“告诉你罗小毅，再敢跟我客气，我一脚把你踢出去！”
罗小毅咧开嘴，也不知是在笑还是难过。
他夹起面条，呼噜呼噜大口吃了起来。
一定要拼命吃，眼泪才没有时间掉下来！
他想，陶敏丽肯定在面条里放了好多香油。
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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