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麻烦
姜柠自从美国回来后, 便一直梦到周向东。
他的每次出现，都轻得像一阵风，姜柠抓不住, 留不住，每次梦醒, 她都会感受到一股莫大的空虚和疲惫, 它们就像黑洞，无尽地吞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和灵魂, 让她再也无法重新入眠。
在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姜柠都从未想过能和周向东有什么结局，可他就像一个小偷，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她的心扉，然后在她的内心深处种下了一颗种子。
她把那颗种子唤做执念，它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 到如今已经长成了一株攀天的蔓藤, 它将她的心脏给紧紧地包裹着、蹂/躏着, 她无处可逃, 也无法可解。
姜柠慢慢开始觉得, 她不再亏欠周向东什么了, 相反, 她觉得是周向东亏欠了她。她要等他出来，好好和他算一下这笔帐。
姜柠待在临江府, 一个人度过了百花齐放的盛春，又等过了萤闪蝉鸣的炽夏。秋天整个小区的银杏树叶金黄金黄的, 等到了冬天, 全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立在那里, 像极了忠诚的士兵, 等着他们出征未归的将军。
又是一年过去了。
小金毛彻底长成了一个胖坨坨，体重都快要超过姜柠了。不过多亏了它，多少个无聊的日子里，是它一直陪在姜柠身边，一人一狗，安静地呆在临江府偌大的房子里，等待着那个未归的人。
姜柠以为，她可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等着周向东从狱中出来，等他回来找她，可现实生活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姜蒙出事了。
他慌张失措地跑到临江府，看到姜柠的第一句话就是：“姐，救救我！”
姜柠开门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姜蒙便火急火燎地抢先一步挤进了屋。像是怕被人发现一般，他“砰”的一声快速把门关上，紧接着，又惶恐不安地给门落了锁。
他看上去很害怕，同时也很焦急。姜柠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半晌，才低沉着嗓音，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镇定与姜蒙形成了极大的对比，姜蒙额头上全是汗，因为紧张的原因，他满脸涨红，直到门外真的听不见任何动静，他才无助地看向姜柠，说：“姐，我、我……”
姜蒙语气中多有哽咽和哭腔，姜柠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吃了三十年饭菜，却依旧让家人不省心的家伙，深深吸了口气。
她知道，姜蒙又惹事了。
果然，姜蒙很快拉起姜柠的胳膊，焦急地说：“姐，我借了几十万的高利贷，现在利滚利已经还不起了，那些催债的人……那些狗人扬言说要杀我！他们的手段我见识过，肯定会找过来的，姐我不想死，不想死……你救救我！”
姜蒙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拉扯着姜柠的袖子，许是因为害怕的缘故，他的手在不断地颤抖。
姜柠听完后，心情就像赤脚不小心踩到了一坨翔。不但惹了一身臭，而且还得忍住所有的嫌弃和脾气，去把翔给擦去和洗干净，因为那是她的手足。
她痛恨一直惹事的姜蒙，前些年她还有心思去教导他，到了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已经成型了，纵使她将嘴皮子说破，只要姜蒙自己不下定决心学好，那么谁也帮不了他。
可她同时也没法真正将姜蒙置之不理，他要是出事了，那么他们的年过半百的父母，多半也完了。
“你为什么要借高利贷？”姜柠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姜蒙眼神多有闪躲，吞吞吐吐地说：“前不久那个……想要做点生意，于是找那些人借了点本金。”
姜柠拧起了眉头，脸上没有半丝笑容。她顿了顿，才再次开口，说：“你在撒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再说不好，我不会帮你。”
她了解姜蒙，自小便爱说大话。投资做生意这么大的事情，他恐怕还没开始干，就会吹得家里人尽皆知，又岂会一个人闷头闷脑地去做？是以姜柠确定，他在撒谎。
姜蒙开始慌了，他双手抱在头上，龇牙咧嘴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又走过来拉住了姜柠的胳膊，说：“姐，好，我告诉你，但你绝对不能告诉爸妈。几个月前我和王志峰他们去赌场玩，不小心输光了好几年的积蓄，我想翻本，所以才……”
姜蒙欲言又止，姜柠面无表情地接了他的话，说：“所以你就借了高利贷？”
姜蒙不敢看姜柠，木然地点着头。看到他这般没出息的样子，姜柠恨铁不成钢。
王志峰她认识，是跟他们同镇的老乡。从小她便觉得王志峰那个人不怎么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游手好闲，相当不务实业。
姜柠不止一次劝过姜蒙，让他离王志峰那伙人远点，可姜蒙每次都是阳奉阴违，说得多了还会不耐烦。后面姜柠懒得再管，心想姜蒙总有一天会长大，本性也不坏，他终究不会做出那些太出格的事情来。
结果却是，姜蒙竟会跟着他那一帮所谓的“朋友”参与赌博，而且还碰了高利贷！
见姜柠长时间的不说话，姜蒙彻底慌了。他又一次含着哭腔，叫了声：“姐……”
姜柠被这声“姐”叫得心烦意乱，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问他：“高利贷现在欠到多少了？”
姜蒙支支吾吾说：“上次追债的人告诉我，连本带利，已经一百多万了……”
“上次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
姜柠脸也跟着白了，高利贷她听说过，利滚利，现在那么久过去，估计早就翻到两百多万了吧。
一时之间，姜柠怒火攻心，连杀了姜蒙的心都有了。她言辞犀利地训斥了姜蒙好一顿，直到所有的力气都用没了，嗓子也哑了，她才堪堪平静下来，端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盘问了姜蒙好些他借高利贷前后发生的事情。
她很快便知道，姜蒙是被人给诓了，但事情已经发生，再分析也无计可施，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化解。
姜柠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最后指着客房的方向，低声警告姜蒙，说：“在想出对策之前，你哪里都别去，这几天就老实待在这里，别再给我惹麻烦。”
姜柠对姜蒙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姜蒙看着姜柠瘦削和沉重的背影，忍不住拍着胸脯，保证说：“姐，你信我，我以后再也不会碰那些东西了。”
姜柠微微停下脚步，终是没有回头，开门走进了卧室。他保证过太多次，她早就不信了。
那一晚，姜柠彻夜未睡。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她便打开了电脑，查了许久高利贷的相关案例。
越看到后面，姜柠背脊越是发凉。姜蒙这次惹上的事情，报警也没用，高利贷是民间借贷的一种，属于灰色地带，不管是借方还是贷方，均不受法律保护。
有钱还钱，没钱还命，这是那帮人所尊崇的江湖规矩。姜柠联想到姜蒙刚过来时，神色慌张的样子，很轻易地得出结论，他在来她这里之前，被那帮人给警告过了。
至于用了什么手段，姜柠不敢往下想。
她只得把自己所有的存款和资产都统计出来，可不论她如何凑，钱款都离两百万相差甚远。
这一回，姜柠彻底慌了，她无助地在电脑桌前踱着步，快要被逼疯的前一秒，余光不经意瞥到了床头摆着的那副画像。
她的脚步，慢慢地停下了。
她想起了周向东。两年前，在他临走的时候，他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姜柠从未碰过那张卡，也不知道卡里到底有多少钱，但直觉告诉她，里面远不止两百万，远能够解决她此刻遇到的一切麻烦。
可她不想动那笔钱。
一点，都不想。
第二天，姜柠起了一个大早，只身去了一趟银行。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转到了同一张卡上，总共一百六十万。她没有让高利贷这件事情继续拖下去，回到家就问姜蒙：“给你借钱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姜蒙当时正在喝水，看见姜柠面色沉重，他微微呛了呛喉，缕着胸口说：“叫赵洪辉，姐，你怎么了？”
姜柠并没有理会姜蒙的这个问题，知道对方名字之后，她说：“你有他电话吗？”
“有。”
“好，那你现在打电话给他。明天下午三点，约他到文莱小区南门的猫屎咖啡店见面，就说还钱，让他把借据带上，其他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要讲。”
姜蒙吃惊地看着姜柠，说：“姐，你钱凑齐了？”
姜柠摇了摇头，如实说：“还差一点。”
姜蒙听罢，焦急地说：“那你要我约他？姐，你不知道，辉哥那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一……”
姜柠冷脸看着姜蒙，打断了他的话，说：“没有万一，我都计划好了，你只管打电话就是。”
姜蒙瘪了瘪嘴，没吱声了。在他心中，姜柠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再加上她此刻如此笃定的眼神，姜蒙原本惊恐的情绪也得到了平复。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赵洪辉的电话。
“喂，哎！辉哥，我是姜蒙。”
电话那头，辉哥正在和一伙弟兄喝酒，接到姜蒙的电话后，立马放下酒杯，骂骂咧咧地说：“好你个龟孙，竟敢给老子打电话。你欠的那些钱再不还，别让我逮到你！”
姜蒙捏着手机，嬉皮笑脸地连连点头称是，姜柠在一旁看着，觉得他此刻真的窝囊到了极致。
“是，辉哥说得对。所以小弟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想问你明天下午有没有空，我最近借了点钱……明天给先还上一点。”
一听姜蒙要还钱，赵洪辉立马乐了，说：“臭小子终于想通了，哈哈，有长进！”
姜蒙也跟着陪笑了起来，说：“谢谢辉哥，那明天下午三点，文莱小区南门的猫屎咖啡店门口，您带好我之前立下的借据，我备好钱在那等您。”
姜蒙点头哈腰，挂断电话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湿了。他看向一旁的姜柠，还是不放心地问道：“姐，你到底准备了多少钱？”
姜柠看都不想看姜蒙了，抿了口桌上的白开水，说：“一百六十万。”
姜蒙瞠目结舌：“这这这……这么多钱！姐，这些钱……都是哪儿来的？”
姜柠放下水杯，又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姜蒙，顿了顿，才说：“我把当初和陈扬一起买的房子卖了，加上这几年的积蓄，差不多只有这么多了。”
“……”
姜蒙不再说话，这一刻，他终于良心发现，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姐姐。
姜蒙觉得，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是姜柠身边的一个累赘。
工作不好找，找她帮忙。
家里盖房子，找她经济支援。
现在自己摊上这么大的事，不敢和家里人说，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姜柠。
也只有姜柠，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惹得她多生气、多失望，她最后都不会抛弃他。
而他这一次，却要把她彻底掏空了。
姜蒙一时有些情绪上头，他红着眼睛，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姐，我以后一定踏踏实实工作，踏踏实实做人，我绝不再碰赌博和高利贷了！”
姜柠抬头看了姜蒙一眼，嘴角微微拉扯了一下，轻声说：“但愿吧。”
但愿他能真正成长起来吧。她整日整夜地失眠，现在自顾不暇，已经快要没有力气去管他的那些破事了。
姜柠拎起了茶几上的包，想要出门一趟。姜蒙很快跟了过去，说：“姐，你去哪？”
姜柠疲惫地往玄关处走，她没回头，说：“我还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在家自己点外卖吃吧。”
姜蒙站在她的身后，说：“我陪你一起去。”
他说走就走，姜柠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回头盯他一眼，恐吓说：“你就不怕出门会遇到那伙要杀了你的人？”
姜蒙被吓愣住了，趁着这个间隙，姜柠开门出去，进了电梯。
姜柠想要一个人，并不想带着姜蒙让她分神。
她去了一趟文莱小区，提前到明天的约谈地方踩点，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文莱小区离临江府只有一两公里，姜柠遛狗时经常会经过那儿。在文莱小区南门的拐角处，有一家派出所，那家派出所刚从其他地方搬迁过来，地理位置有些隐蔽，很多人都不知道。
姜柠也是拖了泡泡的福，才发现那个派出所的，猫屎咖啡店只离那里只不过百余米的距离，一拐弯就到了，姜柠觉得明天纵使他们和赵洪辉谈不拢，发生什么冲突，她和姜蒙也好求救，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姜柠独自一人，在猫屎咖啡店周圈来回巡视了大半天才离开。之后她又去了一趟城南的贸易市场，买了好些个趁手的防身物件。
她直到很晚才回到家，一推门进去，立马发现姜蒙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而他则坐在桌边，一手撑着头在那打盹，看上去像是在等她回来。
姜柠心里愣了一下，随后走了过去，轻轻拍醒了他。
他们姐弟难得坐在一起吃一顿晚餐，因为心里有事，那天他们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草草地收拾碗筷，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当晚，姜柠用了点自己的关系，将赵洪辉这个人的所有底细都查了一个遍。等到第二天，她又早早地起床开始筹备和演练，势必不想横生枝节。
她感到无比紧张，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下午三点，她和姜蒙准时出现在了猫屎咖啡店门口，赵洪辉却没有立马出现。等待的过程中，姜蒙一直急躁地跺着脚，这让姜柠也跟着心跳加快。
三点一刻左右，赵洪辉终于出现了。他随行带了两个人过来，看到姜蒙身边只跟着一个女的，赵洪辉才放下一丝戒备，加快脚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来迟了。”赵洪辉摸了摸头，痞里痞气地说了句，眼睛却一直盯着姜蒙身旁的姜柠看。
姜蒙看了眼赵洪辉的神情，心下立马会意过来，嬉皮笑脸地说：“辉哥好，这是我姐，已婚，已婚。”
姜蒙特意强调已婚，却并不妨碍赵洪辉打量姜柠。他上上下下将姜柠来回看了很多遍，大概真的觉得没什么威胁，才拍了拍姜蒙的肩，说：“没想到你这臭小子，竟有个长得这么标志的姐姐，真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有空出去喝一杯啊。”
赵洪辉的眼神再次黏在了姜柠身上，如果不是有要事要谈，他恨不得当场便走过去跟姜柠调情。
姜蒙嘿嘿地陪着笑，一旁的姜柠却被那露骨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耐烦了，低沉说：“赵先生，我们到里面谈吧。”
姜柠率先开门，走进了咖啡店。姜蒙紧随其后，赵洪辉等人见状，又视察了一圈店外的情形，后一步跟了进去。
猫屎咖啡店最有特色的地方，是这家店里养了很多的猫，各式各样的品种都有。里面很安静，只有三四桌人，等到一行人坐定，姜柠也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说：“辉哥，我弟弟姜蒙总共借了你们八十万，到现在为止，连本带利总共欠了多少？”
赵洪辉没有想到姜柠会这么快切入主题，他换了一种坐姿，大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伸手比划了下，说：“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拖欠了3个月，连本带利，总共两百三十万。”
姜柠低头抿了口咖啡没再说话，看上去像是在沉思。过了好一阵，她才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啪”的一声放到了咖啡桌上。
“这里是我们姜家所有的积蓄，总共一百六十万。辉哥如果觉得行，今天拿走，把姜蒙给你的那张欠条留下。”
姜柠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赵洪辉听罢却嗤笑了一声，他随行的两个小弟也跟着嗤之以鼻地笑了出来。
姜蒙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却在触碰到姜柠镇定的眼神后，强迫自己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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