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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夏至


再不待见也好歹一场“故友”,不说别的,阎魔至今赖在乱菊家里不挪窝,楼兰想奓毛还没立场。

        楼兰手里捏着甜纳豆,不情不愿地领乱菊去杏林。

        楼兰想让日番谷先回家,可没等楼兰开口,日番谷就自然也跟过来,楼兰怕太刻意了被日番谷看出有什么不妥,没胆子赶人。

        一路上,乱菊的瓢嘴就消停过,从真央多不是东西聊到十三队多不做人,再到女协如何在老顽固的弹劾下艰难求生,还顺嘴提了清伊如何在女协宣传阎魔的“事迹”。

        楼兰被她吵得头也痛了,难得体会到日番谷的心情:“闭嘴。”

        “就不,你没良心,”乱菊严重不服,“一般会有人才三十几年不见就忘记玩伴长什么样吗?”

        楼兰:“一般会有人三十年不见就发育过度吗?”

        “好么,你就嫉妒我,”乱菊一拍胸脯,满脸舍我其谁的激昂慷慨,“没关系,美丽善良又大度的本大人是不会计较的哟~”

        楼兰:“……”

        猫不打上桌,人不打揭瓦。

        杏林里,阎魔坐没坐相地背倚着吧台,正往应侍生手里硬塞纸折的白玫瑰。

        应侍生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生,看着脸生,大概没被魂葬没多久。

        小姑娘生前身后哪见过阎魔这种路数,手足无措地木怔住,可怜巴巴的脸红得要热出熟香了。

        “嚯,这不是小乱菊么?”阎魔调戏完小姑娘,歪头目光恰好撞见三人,嘴里还挺稀罕,“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么……好看了?”

        阎魔是天生戏弄花丛的蝶,片叶不沾。偏乱菊被哄得通体舒泰,顿时看楼兰哪哪更不顺眼:“你看看人家!”

        楼兰:“……那我走?”

        “哎别呀,我就这么一说,”乱菊一把薅过楼兰的脑壳,顺势往往怀里塞,指点起江山来,“那什么的,冬狮郎,没事干也快进来坐坐,听清伊说了好多次,我老早就想来这家酒馆看看。”

        头发是楼兰的第二条命,谁动谁找死,楼兰瞬间出离愤怒:“松本乱菊!”

        日番谷:“……”

        阎魔本就唯恐天下不乱,一看阵仗特给面子,裹乱起哄:“哎哟是吗?好好地怎么就被耽误了,我还没感谢乱菊你当年收留我诶。”

        “还不是队长不处理工作,队里的任务全都要积压到我这个副队长身上来啊,”乱菊一路哀嚎,双手抱头流窜,一溜烟地闪避楼兰的穷追猛打,钻阎魔边上一屁股坐下,“别说普通队士,队内席官完全根本就没有正常的休假日嘛,结果当上了副队长,居然还要为了队长加班,亏死了。”

        阎魔身为剥削阶层毫无负罪感,反过来和受害者同仇敌忾:“真是过分的队长啊,居然忍心让别人替自己工作。”

        “就是就是!有的贵族老古板简直莫名其妙,上次我去那谁家办事,他们居然投诉我‘伤风败俗’,开玩笑嘞根本没帅哥的好嘛,明明就是老娘吃大亏!”乱菊难得遇知音,声泪俱下地一股脑跟阎魔痛诉陈清,巴掌一拍桌,“老板娘,来酒!”

        楼兰被日番谷拦了拦,好歹消停了,她向老板娘要了两小碟罗汉豆,听乱菊这话眼皮一撩:“现在是白天,撒酒疯等夜里。”

        “白天好呀,”乱菊说,打了个响指,“夏天,清酒,小店,还有更悠闲般配的?”

        阎魔复议:“必须没有。”

        乱菊:“今天休息日,工作什么统统退散。”

        阎魔:“对。”

        乱菊:“坚决抵制劳动时间外加班!”

        阎魔:“说得好。”

        楼兰:“……”

        一张嘴贫不过俩话痨,楼兰冷漠地示意让老板娘去取正月存下的酒。

        阎魔咂了咂嘴,趁机向楼兰坐地起价:“丫头我想……”

        楼兰微笑:“你不想,闭嘴。”

        阎魔跟着乱菊架秧子就不可能不馋,可惜近一年阎魔被楼兰强制戒酒。口头约束肯定管不住这货,可他喝酒得摘掉下半副面具,没楼兰的结界那是在作死。

        阎魔“切”了声,给乱菊当捧哏。

        楼兰和日番谷人手一叠罗汉豆,眼睁睁地看着乱菊和阎魔这对致命的废话狂相见恨晚一拍即合,关系突破性别肉|体,瞬间跃升到灵魂,称兄道弟你姐我妹起来。

        乱菊馋酒归馋酒,酒量马虎酒品稀松,喝高了更畅所欲言,侃起大山百无禁忌。

        吐槽同僚为人与自己千回百转的升迁路,抱怨指尖很让她手指受伤的倒刺,说永远不听话瞎臭美的灰猫,最后远远地敬酒家,胡语乱道这是她这辈子尝到过的最正宗松子酒。

        还没过晌午,日头正高悬,乱菊已经趴在桌上醉得东倒西歪神志不清,头顶还倒扣着比她脸还大的酒盏,打了个酒味浓重的嗝。

        三个清醒的人面面相觑。

        日番谷皱着眉:“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阎魔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搬回家咯。”

        楼兰翻翻白眼,认命地抓起乱菊的一条胳膊,把她扯到自己背上。

        醉猫倒没很难缠,但也没醉结实。

        乱菊被楼兰抓得痒乎乎,腾出一只胆大包天的爪子地挠开楼兰的手指,又抓了楼兰的一绺头发,睡眼惺忪的眼里水雾朦胧,丰润饱满的嘴唇吹在楼兰耳边:“那个混蛋,是队长了。”

        楼兰被乱菊抓得脸蛋一偏,没顾上起火,蓦地怔住了。

        乱菊弯腰半蜷起,缩在楼兰背上咯咯地笑,俏皮地娇声如夏花:“我追不上啦。”

        楼兰嘴角微微蠕动,没说什么,最后敷衍地拍了拍乱菊的手指尖,没费什么力气就救走了自己的头发。她嫌弃拖着醉汉上街丢人现眼,使出响转跑路前警告地瞪眼阎魔。

        那眼神的杀伤力太弱了,跟小兔子拱脑袋似的,阎魔忍不住笑出声:“还防我呢,小丫头。”

        日番谷看了眼阎魔,胳膊托起腮帮望向窗外,“嗯”了声,听不出情绪。

        “想问什么问,”喝不着酒阎魔略遗憾,手却没闲,翻折霍霍起又一张白纸,“难得丫头放心放你跟我独处,机会难得,过了村没这店了昂~”

        日番谷不置可否,语气淡淡的,流露出微妙的哂嘲:“是么?我以为你打算永远闭嘴。”

        “什么话,丫头自己的馊主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很乐意能多个助手的,”阎魔大义凛然,戴着手套的指尖滑过对角线压紧折痕,“我自己还不知道几十年后该往哪去,退路多一条是一条。”

        日番谷:“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活命而已”阎魔低着头,闷声低笑,“生意嘛,什么不是做。”

        日番谷没能听懂阎魔这句自嘲式的模棱两可,沉默片刻:“你们和松本,又为什么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为什么会成为死神?”

        阎魔手一顿,作状认真回忆半晌,才优哉游哉地说:“乱菊怎么回事吧,具体我还真不好说,我跟她没什么交情。丫头你也知道,平时就那德行,除了石头和零嘴没别的爱好,突然捡了个孩子我也奇怪。至于死神,是乱菊自己的意思。”

        “不熟?”日番谷默了默,“你管那叫不熟?”

        阎魔:“昂?丫头跟她倒一起生活蛮久的,我总共认识乱菊没几个月,有问题?”

        “没事,”日番谷摁了摁眉心心说你开心就好,用力地抿紧了嘴唇,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既然楼兰不介意松本,为什么我……”

        “为什么丫头要拦着你?”阎魔手里把纸叠出直立起的造型,嘴里接过话茬,似乎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么说吧,其实主要赖我。”

        日番谷疑惑:“怪你?”

        “嗯哼,她老怀疑你一肚子坏水想做点什么,又觉得你还真能做到,我虽然不确定你可以不可以,觉得蛮有趣就让她误会了,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阎魔沉痛地自省,“我错了,该早点解释清楚,擅自封印灵力限制人身自由像话嘛,犯法的。”

        日番谷:“……”

        “开个玩笑,”阎魔对日番谷没对楼兰那么不庄重,非常见好就收,“丫头对死神本身没意见,有意见也不介意,她只是,有点担心地狱。”

        “地狱?”日番谷更困惑了,“这跟地狱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阎魔闲拉扯家常似的随意,灵活的手指稳稳地捏出一只蹲坐着的小动物形象,“但论结果,地狱不太好。可惜有些事只有丫头能做,没人能帮她。丫头她吧,也不容易,死要面子,扛得住抗,扛不住往死里扛,有事没事,都不可能主动跟人提。”

        “那我可以,”日番谷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帮到楼兰?”

        “你在想什么?”阎魔说,“说了我不知道啊。”

        日番谷:“……”

        “别那么看我,我真不知道,”阎魔揶揄,“我要知道怎么修补地狱,用得着在尸魂界混吃干等死?”

        “那如果,”日番谷没有放弃,他深深地凝视避而不谈的阎魔,“我能想起来呢?”

        阎魔选择性失聪,自顾自揪开一对纸耳朵:“喏,小猫咪送你,跟你是本家哦,喵~”

        日番谷:“……谢谢。”

        “真没礼貌,”阎魔放下纸猫,指尖敲了敲桌面,略显遗憾,“你应该喵回来。”

        日番谷不为所动:“哦。”

        纸叠的小猫咪端坐在两人之间,一时谁都不再开口。

        “你要是能想起来,会变怎么样还真不好说,”阎魔沉默须臾,隔着兜帽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轻声说,“生物的记忆是一切认知的基础,认知,学时,眼界,想象,甚至本能与思维,某种意义上都建立在记忆之上。天伦纲常因其而生,也由其毁灭。它能成就一个人,当然也能毁掉一个人。”

        日番谷:“所以?你想说什么?”

        阎魔短促地笑笑:“不会怕么?万一记起什么,你可不一定还会是熟悉的自己。”

        日番谷没什么表情,情绪妥帖地收敛在沉静的眼睛里,宛若澄澈深邃的大洋深渊:“我无所谓。”

        “那可惜了,”阎魔叹息似的微笑,遗憾地缓缓站起身,“丫头她呀,可太有所谓了。”

        日番谷不再追问,他用手指沉默地托起那只留在矮几上的白色小纸猫。

        阎魔嘴贫手艺也不赖,折纸当然信手拈来,纸做的立体小猫咪坐姿乖巧,翘着尾巴矜持地敛着下巴,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楼兰和阎魔天生气场不合,可许多有意无意流露的细节,又让日番谷不得不承认,他们理所当然地应当是对兄妹。

        “既然你是楼兰的哥哥,”日番谷背对着阎魔,忽然鬼使神差地问出声,“那么我是谁?”

        阎魔没回头也没停留,他只是抬起手,手背冲日番谷潦草地摆了摆。

        桌上的酒杯剩着一只干净的酒盏和最后一点薄底的残酒,日番谷犹豫一会,拿了酒盏倒空酒壶,试探抿了一口,紧紧皱着眉,强忍被灼烧的不适,用力咽了下去。

        楼兰不热衷酒精,却很难买到醉,她酒量太深,咽高浓度酒精就像饮白水,久经沙场的酒客几乎都要担心她泡死在酒缸里。

        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不知不觉灌出来的。

        日番谷没再多留,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碰上了正守在门前的楼兰。

        “怎么才回来?”楼兰起先有些埋怨,随机迷惑地皱了皱鼻子,顿时顾不上别的如临大敌地瞪圆了眼,“冬狮郎你怎么喝酒了?”

        “嗯,”日番谷不想多谈,“好奇,试了试。”

        楼兰磨了磨后槽牙,撇头小声嘀咕:“切,老混蛋。”

        “……”日番谷哭笑不得,心说楼兰眼里的落晖有多罄竹难书,什么锅都能强往他头上扣,“跟他没关系。”

        楼兰显然不信,但也不同日番谷掰扯:“我现在出门,午饭在桌上,晚饭在厨房里,顺便跟婆婆说一声,今晚,我就不回来住了。”

        “嗯,”日番谷说,“有事?”

        “干架,哦不是,修炼去,”楼兰目光游移,顿了顿,又补充,“熬的醒酒汤在瓦罐里,乱菊醒了让她自己盛。”

        日番谷回了楼兰句“知道”,楼兰又上上下下不放心地打量他,得到日番谷再三无奈地指天对地保证不会再碰酒精,她才勉强作罢,踩着木屐响转跑了。

        昨夜雨点骤急,痛彻淋漓地下了一整夜,清早雏森离开时还踏过满地残叶堆积,现在已经被楼兰扫成一堆丢进厨房。

        此刻太阳耀眼的光束倏地穿透梧桐的叶隙,在低矮的栀子花上落下斑驳金斑,映晒出春夏之交的欣欣向荣。

        蝉鸣尚未至,日番谷却隐约预感到又一年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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