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那是总士在alvis医疗室里清醒过来的第二天。他父亲带着这个独一无二的、专门为他订制的信息素抑制环来看他。总士躺在病床上，平静地看父亲向他展示这个机关。

        “我希望抑制环能保护你，如果保护不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总士接过抑制环，轻轻摩挲着那个凸起，没有说话。

        我能选择什么？

        你又想让我选什么？

        他本身就是龙宫岛最大的研究成果之一，也最强的武器之一。即便敌人不知道怎么才能发挥他最大的作用也必定不会放过从他身上挖掘情报的机会。

        总士把目光投向窗外。碧蓝的苍穹下绿树成荫，成群的鸟从枝头一跃而起，飞向蓝天。

        可alvis在地下，没有能看到外面风景的窗户。那是医疗中心为了照顾病患需求安装的电子屏模拟出的室外环境。虽然是假的，但很好看。

        很好看，但是假的，总士想。

        “谢谢。”

        总士是龙宫岛上很特殊的存在。他的基因里被插融入了星核的因子，而星核相当于入侵地球的festum的大脑，它们的能量之源。而龙宫岛也不是普通的岛，它是座被建在一艘长达60公里巨型战舰alvis上的人造岛。这样显然超越常理的巨舰之所以能存在，其实是借助了入侵者festum的能量。而mir是龙宫岛上为人所用的星核的代称。龙宫岛上的mir主要以大气的形势存在，它在把核武当常规武器使用的这个年代保护了岛内环境，让居民免受各种伤害。

        festum入侵地球后，对人类产生最大威胁的一颗festum的星核落在了北极。这颗星核孕育出的festum族群四处游荡、肆意攻击人类，对全球人类的生存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外面的世界风雨飘摇、战火连天，而让龙宫岛在夹缝中生存的杀手锏之一，就是运用了光学迷彩等技术形成的半球形的伪装镜面。mir化成的大气就在这个半球形的范围内循环，奠定了龙宫岛的生态圈的基础。

        龙宫岛的这些技术听起来很好，但也仅此而已。alvis并没有完全掌握与mir，也是就festum的星核的共存技术。festum是活的，mir也是。龙宫岛上的这颗星核从岛的奠基人们得到它的那天起就没有对人类表现出过敌意，但它的确有意识。人们无法与它沟通，并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但又需要借它之力让自己渡过难关。这就好像落水的人抱着水l雷当浮漂，松手自己就会溺水而亡，不松手又不知水l雷何时会炸。因此解决沟通问题就变得格外迫在眉睫了。

        人类一时研究不透星核，但对自身的研究已经有了相当的水平。龙宫岛的奠基人皆城公藏和妻子皆城鞘决定将比一般festum因子更强大的星核因子融入二人的受精卵，在人工子宫里造出人与festum的混合体并将其放入龙宫岛的中控系统，成为岛核。龙宫岛希望以这个岛核为媒介更好地掌控mir，探索与其沟通的可能。

        总士就是这个人形控制器，皆城夫妇钦定的岛核，也是人类与festum沟通的关键。

        然而一切终究事与愿违。当时连续发生了多起意外，计划被打乱。皆城鞘因为同化事故被迫进入医疗舱接受治疗，肉l体最终消失在了医疗舱中，只剩下她腹中皆城家满怀期待等着迎接的第二个孩子。为了救这个孩子，远见医生将她放入人工子宫，最终让她阴差阳错地成了龙宫岛的岛核。

        总士也并非就此没了用武之地。他虽然因为眼睛上的伤无法驾驶法芙娜，但他强大的多任务处理能力成为了促使法芙娜作战指挥系统升级的重要原因之一。工程部将原先内置于法芙娜机体内的齐格飞系统移出，作为指挥系统独立运行，总士就是这套系统的大脑。

        可惜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植入星核因子的本意是让总士更容易与mir产生共鸣并以此为基础与之交流，但这也使他更易受festum的影响。不仅如此，总士体内的星核因子像在他头顶点了盏灯，使他成为了人群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也让他对festum更具吸引力。

        也正因此，总士才会躺在医疗中心里。

        他被父亲派出岛，作为先遣队的一员参与了l计划。按计划，他应该作为诱饵将festum吸引到指定位置以保证l计划的顺利实施。

        谁料在遇见festum前，他们先遭遇了人类军的远洋实验船。

        人类军一向标榜人权，时刻高举捍卫人伦道义的大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放弃被斥为“道德沦丧，即将毁灭人类”的基因改造技术。

        哨兵和向导是在几十年前festum降临地球后才陆续觉醒的。在觉醒前，他们和周围每个人一样，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

        向哨的精神力引起了大范围恐慌。对未知事物心怀恐惧是人类的本能，没有觉醒的人类看不见也摸不到向哨口中的“动物”。一时间各种理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无神论者怀疑这是某种新型传染病、有神论者认为这是各路神明降下的惩罚，种族主义者认为这是人种的进化。聪明的投机者们不介意吃沾着人血的馒头，更不会放过发财的机会，他们声称自己找到了“答案”，甚至能“治好”“变异者”。他们抛出的解决方更是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一个比一个令人胆战心惊。他们七嘴八舌地把这场危机变成了编故事大赛，把已经翻江倒海的世界搅得更乱。听故事的人虽然也没搞清楚这些“变异者”能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但把异类踢出自己的圈子总没有错。

        与此同时，各类官方组织出于各种原因也纷纷表态，带着不同目的在浑水里力争上游。

        真正追求真相的人在乱世之中为了寻求庇护和支持，一部分人选择了求助并受制于政府、军方。另一部分人则因为理念不同，自此与世界渐行渐远，踏上了艰难而孤独的征程。

        当时间抚平了尘嚣，世界的格局也颠倒重塑了几个来回。各方势力都不得不承认，即便哨兵和向导被贬为“受festum污染的人、玷污人类基因的怪物”，他们的精神力也是现阶段人类对抗festum的读心和同化这两种主要攻击方式的最佳手段。可惜，当曾经的弄潮儿回过头来寻求向哨的力量的时候，人们恍然发现，这些无辜的同胞已被他们残害屠戮了个七七八八。

        人类在面对史无前例的强敌时，亲手折断了唯一的武器。

        自此，人类又走上了一条与之前截然相反的路，但不变的，是对异类的排斥，虽然这种排斥时常被包装得鲜亮无比。

        总士虽然第一时间收回了为了吸引festum而被伸至最远的精神触须，但人类军实验船上的哨兵依然感受到了总士的存在。人类军震惊于哨兵的发现，没人料得到他们会在茫茫大海上偶遇珍贵的向导。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人类军立刻派护航舰队追捕总士。他们用几倍于龙宫岛数量的船将其围住，以为龙宫岛会不战而降。但人类军没想到，龙宫岛的船员不是哨兵就是向导，再加上岛上的技术，他们以少战多竟未显颓势。

        人类军把无所不用其极的战略思想发扬光大，向船上大量投掷针对向哨的信息素诱导剂，想让龙宫岛自乱阵脚。遇到人类军本就在意料之外，龙宫岛对此类攻击毫无防备，他们猝不及防，左支右绌。总士作为接近成熟期的向导，受到了向导信息素诱导剂的影响被诱发了结合热。这让龙宫岛一方的局势雪上加霜，几名未结合的哨兵受到哨兵信息素诱导剂和总士的结合热的双重影响，直接发了狂，险些将总士生吞活剥。好在现场也有几位已结合了的抗药性较强的工作人员及时出手，才避免了又一重悲剧的发生。

        值得庆幸的是，总士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引来了festum。龙宫岛一直以来最大的敌人竟在人类军面前成了友军。工作人员将总士塞进事先准备好的隔绝festum探查的密封舱里，又打开了屏蔽罩，降低了龙宫岛船上向哨们的存在感。festum自然而然地把视线转移到了树大招风的人类军身上，龙宫岛一方找准机会发足狂奔，最终得以侥幸逃脱。而总士被迫在那个狭小的透明舱里度过了十天。

        成熟了的向哨会进入低热期，在此期间他们会对信息素更敏感。在找到契合的另一半后，高浓度的信息素会促使向哨进入结合热。结合热难以抗拒，它会引导向哨进行最亲密的接触。向导的精神触须会与哨兵的精神末梢相连，精神图景也会随之共振，慢慢相连。这个过程漫长、旖旎又令人沉醉。但这是在正常情况下。

        如果向哨被引发结合热，但又无法与人结合，他们就会持续保持高热状态，直到七到十天后结合热自然结束。结合的过程有多旖旎、多令人沉醉，无法结合的灼烧感就有多痛苦。肉l体上的煎熬只是一部分，更难耐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那不是疼痛，而是更隐秘、更无法言喻的不满足；是无穷无尽的孤独和空虚；是求而不得的艰难挣扎。

        总士虽然一直比较早熟，但也是正常范围内的早熟，任务前进行常规体检时，远见医生说大约还有一年左右他才会进入低热期，因此出任务时没人能想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人类军不知用了什么虎狼之药对他们进行了饱和性攻击。激素类药物在向哨未出现的时代都是在使用时需要慎之又慎的药品。这样的攻击对向哨来说虽然不致命，但非常要命，更遑论总士在精神图景尚未发育完全的情况下就直接进入了结合热。

        向哨的结合除了通常意义的结合，更重要的是精神图景的结合。进入结合热的前提是拥有一个发育完全的精神图景。总士已经搭建起大半的图景，在揠苗助长般的信息素攻击下被撕成了碎片。精神图景的坍塌对向哨而言是毁灭性的，遇到这种情况脑死亡都是大概率事件。总士要面对的，不仅是坍塌的图景，还有来势汹汹的结合热。偏偏他又是龙宫岛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向导，他的信息素甚至对已结合的哨兵都有相当的影响，工作人员连送水送饭都需要穿上全套防护服。船上的医疗物资杯水车薪，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稍微缓解他的痛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未发育成熟的精神图景再生能力也更强，这也给了总士一线生机。

        总士在alvis的医疗室里醒来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远见医生跟他说他能醒过来是个奇迹，推测是基因改造提升了他的抗压、抗打击能力，强大的星核因子救了他一命。总士难得地不想听这些，也不想回忆那十天，他知道结果就够了。远见医生为了治疗和进一步研究曾问过他当时的情况，总士说他不记得了。或者说，他不想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拜托想照顾他的向导，让他一个人呆着，不要让任何人过来。总士不想让人看见这样的自己，任何人。

        向哨的精神体会在磨砺后变得更强。总士觉得他不仅活着，还形成新了的精神图景并向成熟期又迈了一大步，甚至拥有了更强的精神力，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等着他的苦难还有很多，这不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总士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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