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梁子

小孩的视野里，一切都放大了许多，明明只是两百米的操场，赵亮却觉得这简直是生命中难得热闹的旷野。

        毕竟全村能追能跑的孩子们都在这儿了。

        之前，赵亮的运动细胞在同龄人里算拔尖儿的，但上学后，竟然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冯小强家住在马路那一边，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外姓人”。因为村里头住的小孩儿是不被允许爬上那条连通马路的长坡的，所以最初知道冯小强家住在马路对面时，赵亮觉得十分新奇，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新奇也只是片刻而已，因为很快，冯小强就表现出了处处都能压他一头的能力：个子高，长得壮，力气大，跑得快。

        下课铃还没响，赵亮就挪出一只脚，准备好了冲刺的预备动作。

        这是这两天新发明的一项比赛，操场另一边围种了一圈柏树，其中一棵紧靠着学校唯一的水龙头，他们要比的就是看谁能最快跑到那儿喝上自来水。

        赵亮每次都落后一步，今天一定要赢，为此中午特地多吃了半碗饭。

        也许是占了先机，也许是发了潜力，总之这次赵亮的百米冲刺发挥的超群绝伦，老师下课俩字刚落下，他就像脱弓的箭似的窜出去了，虽称不上遥遥，但无疑这次领了先。

        就在赵亮喜不自胜一口先含上水龙头时，随着打开的水声，身体被撞得猛的向前一冲，他听见了自己嘴里嘎嘣一声脆响。

        准确地说这声脆响是后来回想起来印象中听到的，其实他的第一感觉是疼，因为上排正中间的两颗门牙被水龙头磕掉了。

        血顿时糊了满嘴，惊呆了一群小人儿。

        也许是因为疼到哭，也许是因为哭的没面子，总之赵亮就是不开心，放学了迟迟不想回家，最后还是赵倩一声声找过来的。

        小卖店琳琅满目的吃食即便吃不到，也可以安慰人心，赵倩就是在小卖店门前的台阶上找着的赵亮。

        梁傻子自从有了儿子，不仅知道了帮人干活来挣一碗饭，还知道了带儿子出门溜腿开眼，人们叫他梁傻子，就叫他儿子梁子。

        这会儿天快黑了，梁傻子正背着梁子往回走，一条路上碰见，俩小孩儿瞪了个眼对眼。

        其实大概只是赵亮在单方面瞪眼，因着自己嘴上突然豁了个大口，所以觉得别人一看他就是在心里笑他。

        两三岁的小孩儿能知道什么呀，可赵亮就是觉得更不开心了，脚下一顿，冲赵倩嚷嚷：

        “我也要背！要不我就不走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家门，想着还摊在床边的作业，赵倩只能妥协，弯下小小的身子让赵亮爬到背上来。谁知起身还没走两步，赵亮就头朝后栽下去了，顿时吱哇乱喊起来。

        赵倩慌张地往后看，又不能把他头朝下放下去，只能紧紧抓住两条腿。

        赵亮妈听见喊叫很快就出来了，先是边走边骂了一通，到跟前把赵亮放下来，又打了赵倩两巴掌。

        自从有一次赵亮妈带着赵亮上村委会那个高台阶，赵倩跟在后面绊了一跤磕伤腿坐在那儿大哭，赵亮妈也只是出来在门口把她骂了一顿，连走到跟前看一眼都不肯，赵倩就把大哭戒了，这会儿也只是站在原地红着眼忍着泪。

        应该是喊痛快了，赵亮心里也跟着痛快了不少，可赵倩却不怎么安心，做最后一道数学应用题花了平常两倍时间不止，晚上睡觉还做了不好的梦。

        梦里的赵亮妈凶到不像她，板着面孔犄角旮旯地找自己，赵倩躲躲藏藏蹲在屋后的土巷子里不敢冒头。

        那儿有一块青石板上还用石头画着自己想象的离家出走的小人画，是前几天赵倩悄悄蹲在那儿画的。她想不通明明是赵亮把钥匙扔进茅坑的，为什么挨揍的却是自己，直到现在奶奶手背上还有因为替自己挡了一下留下的被笤帚敲出的红痕。

        等吧，等到去镇里上初中应该就好了，睡意朦胧中赵倩这么想着。

        村子里的日子单调又枯燥，赵亮本来是不觉得的，不过自打有了冯小强的出现，赵亮第一回体验到了无趣，因为往日里跟着自己玩儿的小伙伴都围到对方那边去了，让赵亮不爽了好几天。

        这天本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意外又过分的是冯小强居然跑到自己的地盘上来撒欢，赵亮听见他们一帮人从自家门前的巷道呼啸而过了。

        不喊自己一道玩儿就算了，还非要闹出这么大动静，生怕自己听不见，生气的赵亮循声追了出来。

        虽然一开始自己也不知道追到他们要干嘛，但在看见他们围着梁子嬉笑的时候，赵亮知道了。

        欺负小孩儿算什么能耐，于是赵亮带着见义勇为的新勇和磕掉门牙的旧仇，叉腰就是往梁子跟前一站：

        “你们干什么！赶紧走！”

        自己把别人的牙撞出血的事家里还不知道，所以冯小强一看见赵亮嘴里的豁口就有那么点心虚，仗着跑得快又吐舌叫了一声“小傻子”，才带着一帮人跑了。

        赵亮顿时就恢复了气性，得胜的小兽一般仰着下巴“哼”了一声才往回走。

        还没走几步，他就发觉了跟在身后的尾巴。

        咬着手指的梁子还不懂什么是脏，浑身上下称得上干净的也就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珠子了，此刻正巴巴地望着他。

        “你跟着我干什么？”

        又走了两步。

        “哎呀你烦不烦？别跟着我！”

        这下倒是没跟着了，可那双水灵活现的大眼睛依旧巴巴地盯着，盯得赵亮愣是炸起了一脊背的软毛，鬼使神差地摸出了口袋里的一块儿酥糖。

        那还是村里有人办喜事儿的时候抢来的，因为酥糖是他唯一不喜欢吃的一种，这才留到现在。

        “你是不是饿了？”

        见梁子不说话，赵亮一边帮他拆包装纸一边想，莫非是因为梁傻子只能教出个小傻子，所以才不会说话？

        “喏，给你，吃吧！”

        小脏手也不怕黏，一把抓住就往嘴里塞，下一秒眼睛变得更亮了，让赵亮一下子就想到了小卖店那家家里养的青灰色塌耳朵黑眼珠的小笨狗。

        自然，小狗的习性都是一样的，所以赵亮这一颗糖喂出了个真正的小尾巴，再也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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