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菩提
那里还有一个人。
而且，是女孩子。
一袭宽大硬挺的白袍将她整个罩在其中，竖立的领口遮住了半个下巴，五官细巧端正，美是很美，轮廓间却隐隐透出某种非人的生涩感。皮肤色呈淡灰，浓密的灰绿色长发几乎垂到地面，发丝末尾自然地延伸成一片片珍珠白、半透明的心形叶片，蝌蚪般卷曲的文字在叶片上时隐时现。
而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张开过。
比起人类，更像是深山里古老的树。
眼下，走廊里站满了人：羽飞烟和夜莺虽然相隔五米，可两人间的空气完全就是战场；才刚赶来的弓暗索性无视那两个人开始和莱托与颜姬聊天；埃里勒教授像完全忘了自己是老师一样狂热地敲击键盘；梅菲斯特歌德则坐在稍远处旁若无人地制造诡异气氛。
只有那名白袍少女是“隔绝于当下”的。
她是独自一个人，伫立在充满了“旁人”的幽寂原野中——看到她的第一瞬，花痕心中已有了这样的确信。
似是有感于她的凝视，女孩忽然静静侧转视线。
不，说那是“视线”并不妥当，因为她根本没有睁眼，低垂的睫毛上散布着如星光点。
她用不需经过三度空间视线看着花痕，微笑道：
“我叫阿赖耶沙罗。”
这句话所有人都能听见，但真正意指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花痕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不安的感觉，无法辨识来处。
一旁，弓暗敏锐地转过头，“好特别的名字啊，沙罗同学难道是南亚人吗？”
埃里勒教授的声音从旁插入，“猜得没错，阿赖耶是印度留学生，出身于赫赫有名的菩提家族，目前在辅助系一年级，你们这些人以后大概都要倚赖她。当年我的班导师告诉我，宁愿挑衅武战系综合战力榜首席，也不要开罪辅助系的无名小卒……但请听我一句忠告，战力榜首席最好也不要去招惹。”
沙罗态度柔和地点头，“尽管老师暗示我是无名小卒，但若有机会，我并不会对您见死不救哦。”
——不过相当乐意让你生不如死就是了。
从她语气的某种成分中，众人读出了这样的含义。顿时，一股诡异的寒流席卷全场。
突然间超级不想和她同班……
↑所有人的心声。
一上来就被恶毒诅咒的埃里勒教授无所谓地耸耸肩，敲完最后一串字符后合上电脑夹在腋下，拍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嗯……看来这就是我们今年的班级了。”他将面前的八个人从左到右扫视一遍，相当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的组合，虽然没有异战系的成员有些遗憾，可从另一个角度看，学生都很正常也是好事。”
怎么想都不觉得这里的某些人很正常……这么看来异战系是有多奇怪啊？花痕忍不住对学校里人数最少的神秘部门产生了好奇。
埃里勒教授还在晃着鸟巢一样的头发做开班陈词。
“我发现，你们之间的很多人以前就相互认识了，并且都以这样——”埃里勒教授朝莱托和颜姬眨眨眼睛，“或那样——”发愁地扫一眼夜莺和羽飞烟，“——的形式意识到了彼此的重要。这很好，不过比起与这门课相伴而来的危险……啊抱歉，早上法楼的咖啡好像让我兴奋过头了，我们还是先进教室吧。”
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枚种子抛上半空。
奇异的是，种子没有被引力牵引掉落。它轻飘飘地悬浮在众人的目光中，像在酝酿着什么秘密。
毫无征兆地，种子发芽了。
一弯细嫩的绿芽从种子中部抬起头，迅速挺立伸长，分化出坚韧的木质部与更多侧枝。紧接着，成百上千片椭圆形带锯齿的绿叶覆上了枝干，叶片间隙有花蕾星罗棋布。
下一个瞬间，所有花蕾哗然绽放。
雪色蔷薇花缀满枝头，空气中有涩凉的香味氤氲弥漫。
花痕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却突然浮起疑惑——咦，等等，白蔷薇？
轩梦似乎是说过的，“如果你只想在这个世界穿行，有‘真红’蔷薇就够了。”
难道说现在这个地方……
“刚才向你们展现了生命奇迹的蔷薇，名叫‘碎白’。”埃里勒教授的解释像是回响在遥远的背景里，“它可以为迷失在‘空间气泡’里的小动物指示回家的方向。不久之前，我将你们的意识绑到了这里，可你们的身体现在还站在各自的宿舍门口。好了，好了，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想永远待在这个‘气泡’里吗？快点伸出手摸一下蔷薇花——”
气泡。
花痕心里有根弦“嗡”地鸣响，朝白蔷薇探出去的手僵住了。
……群花宴厅……将之理解为飘浮在世界上方的一只气泡会较为妥当。
梦境与现实在脑海中激烈地撞在了一起。
——梦里的“气泡”不是我的妄想么？可它其实是存在的？确确实实地存在于现实之中？
为什么……
……会梦到从未接触过的事情？
脑海里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呢喃——那不是梦。
不是梦又是什么呢？
其他人一个又一个在触碰蔷薇后消失，她却几乎没有察觉到。巨大的疑惑在她脑内横冲直撞，激起一圈圈情绪的涟漪：最外层是诧异，然后是怀疑，再向内，还有不安、担忧与恐惧。
“你怎么了？”
身后忽有稍稍压低的问询截断了她的思绪。
一惊回头，正迎上夜莺的眼睛。想到现在似乎是最近几天来初次和他当面交谈，他瞳中无杂质的暗色就让她有些不敢直视，不由条件反射地否认：“呃，没……”
“和上次的梦有关么？”他拿出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
像被揭露了什么隐秘的心事，花痕的脸猛然热起来。那晚传送的短信就像被敌人掌握在手里的人质，让她没有办法作出强硬的反抗。看到她小脸涨红的样子，少年唇边弯起了很小的弧度。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用左手碰一碰蔷薇花，然后侧身向她伸出右手。
“……”飞快地抬眼扫视他的脸，低头。
蔷薇花就在那里，她自己碰一下也可以回家。他等待在前方的手，并不是“必须”。
正因为不是“必须”，所以无论决定哪一边都是她的选择，无法事后再找借口推脱。
忍不住闭上眼睛，没有办法坦率面对自己。
……可是，也不想逃避——内心深处，毕竟是存在着微热的期许。
一分分抬起手，身体的其余部分可以感到手臂的犹疑，耳边能听到花藤攀爬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终于，指尖于涩凉空气中触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一霎惊讶，她险些缩回手逃跑，可却晚了一步。蔷薇花藤已经从夜莺的指尖自然而然地朝前蔓延，缠上她的手、腕、臂，将异常的空间与不知名的梦境悉数隔绝在外。
那很遥远、很遥远的“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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