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爷爷手把手教你泡妞
顾时在墓园待得不久，顶多半个钟就出来了，走时不知怎的觉得有什么引领着她往门口去。
总觉得有什么未知的遗憾藏在那一方白灰亭子里。
等了约摸十几秒，顾时叹了一口气，视线停在那染了浅蓝色的天空，被风轻抚的树叶，一切好像平常得不能再普通。
她笑自己太傻，能有什么遗憾，都走了那么一大段路，难道还能回头再把那条污浊的路再走一遍吗？
虽是这么想，但她还是在那站了一瞬，随手扎了个低马尾。
顾时很少回府城，至多只是回来扫扫墓，偶尔开着玩笑，吐吐工作上的苦水，待的时间不多，怕在她爸妈面前露了陷，会让他们以为自己过得不好。
她每次都是等扛不住了再偷偷飞过来，稀里糊涂地红着眼睛空手来，只静静坐着，也不说话，等呆够半个钟就走。
只是这一次，她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是因为他吗？
她不敢问自己，也不愿去欺骗自己。
那抹孤独的白色裙边逆着光前行，扬起了一段半圆弧，美得不可方物。她却实在是瘦得有些过分了，皮肤也像是病态的白色，不笑时实在不敢让人靠近，习惯性的冷酷衬得她越发明艳动人。
她没有用手挡额，亦没有撑伞，就这样任由刺眼阳光将她淹没，乌黑的秀发都反映出亮光。
她是那样的孤独，像站在雨中不会撑伞的少女，明明手里拿着伞，却乐于在太阳下沐浴着那不可多得的阳光。
在那一个个棕色瞳孔的倒影里，她像个满身伤痕的刺猬，让人怜惜又不敢靠近，真的是奇怪极了。
是奇怪，她可一点都不像平时那副积极向上的样子，反而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像是快要溺水身亡湮没在深海的白鲸。
到最后只有天际的那一抹白色陪她入眠。
守墓园的有两位门卫，都是老者，只是其中一位看起来更年轻一些，另一位较年老那位像是很久以前的旧识。
一位穿着泛黄的圆领白色衬衫的大爷拎着一把烂竹扫把在门口附近等她很久了，从她进去就一直在等，走得背后都渗出细汗来也不肯停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摸烟的半会儿，那抹背影就离去了，像是安排好那样。
旁边打盹的老李听着他踱来踱去的脚步声心生烦躁，强忍怒气叫道：“诶，我说老赵，你能不能别老在这儿晃悠啊？我跟你讲啊，这份儿工作好不容易给你争取来的，少嫌弃了。这可比你早百八年前干保安那份儿工作轻松多了。”
那名叫老赵的白发苍苍老者沉思一番，拧着眉，嘴里嘀咕着：“不是，我总觉得那姑娘看着眼熟，就不知道是不是她。”
“什么玩意儿？”
老赵没回他，只叹了口气，放下扫帚，转身去煲了壶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男娃儿找着她没？”
“啥姑娘啊？刚刚走的那个？喔，那姑娘长得是好看，就是太什么？……用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太丧了。回回来都是空手，今儿来还算好的了，带了束花，一瓶酒。”
“丧？”老赵难得瞟老朋友一眼，不好气地说道，“我还见过更丧的呢。”
老李的好奇心和胜负心不知怎的起了，拿起那把葵扇给他扇风，忙追问，“说来听听，快点快点。”
老赵吸溜了一口茶水，耳边的钻石牌风扇在嗡嗡响，迎面吹来的热潮将他的思绪带回了几年前的记忆。
他曾是个退伍军人，记忆力很好，退休后干了几年小区里的保安，能轻松记住小区里的业主，甚至小区里的猫猫狗狗有多少个他都知道。
更不用说那个几乎天天来这小区蹲人的男孩儿了，只是人老了总会有点糊涂，免不了的是会记忆混乱。
“那时候……”老人似是感慨，吸了一口烟雾，开始回忆。
——
“诶，我说你这娃儿怎么还不信呢？”老赵那时脾气很燥，看见这个天天来蹲花坛的男孩就烦。
“都说了千百遍了，那家搬走了，上个礼拜就搬了。”老人态度不太好，手掌上还握着一只陶瓷水杯，眼睛紧紧盯着他，就怕那个眼眸里都是阴翳的少年扑上来。
男孩并不理他，只一个人看着斜上角的六楼窗口，只是窗口都被紧紧栓上了，再没有那抹露在窗角的白色窗帘。
老人看他也没有什么动作，又记得那男孩之前来过这小区几次，也就由他去了。
再后来的那一年，老人几乎天天都能看见他，大多是学生放学后，就这样在那一颗绿植松树下从傍晚等到天黑。
后来天气冷了，老人也会叫他进来避一下冷风，老人问他，“你这孩子年纪那么小，怎么就这么倔呢？”
少年大多不语，和老人刚开始见他那时不太一样，只是这次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老人，少年到了变声期，嘶哑的嗓音响起来，“我真的好喜欢她。”
如果是大人们听到这句话，那他们一定觉得可笑极了，只是老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比不上这么个小孩子。
后来少年渐渐减少来的次数，直到那间屋子重新住入新的人。
再后来他便来得少了，最后便不见了踪迹。
“后来怎么了？怎么了？”他抓着老人家追问。
“老李，你咋比我家秀芳还八卦呢？”
“切！快讲，我老爱听你胡扯了。再说了，小孩子过家家式谈恋爱，那不得好好学学，回头提防我孙子早恋啊。”
……这才不是胡扯呢
“后来我打听了一下小区里跟那娃儿的同班同学，他中考考得挺好的，去了另一个城市读重点高中。”
“没了？”老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珠子，调侃道，“还以为会等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呢，小孩子还是小孩子呐。”
老赵不语，只是多少觉得为那男孩惋惜，他做的够多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啊。
大人看不透少年的轻狂，只当做幼稚的举动，侃侃而谈的茶余饭后，却不知十八岁的少年也有属于他们藏在书本某一页里的青春。
真正存在的青春，不见天日、藏于每一节昏昏欲睡的数学课、英语课。
枯燥乏味的算数题框住了年少的张狂，窗外随着微风摇曳的杜鹃花，拂过耳后的夏潮、嗡嗡作响的吊扇声都填满了那一份份百无聊赖。
后来的很多年后，老人家因为年纪大了，辞了工作。老人记忆容易紊乱，还容易摔跤，后来就在家待着。
“爸，你就先在医院修养好身体再说好吗？那份工作又拿不了多少钱，万一累坏了身体怎么办呐？”男子很诚恳地俯下/身和老人说话，语气里满是哀求。
“我都说了我不要住医院！在医院等死吗？！”老人的声音很大，把旁边的儿子、儿媳妇都吓了一跳，只面面相觑又不敢说话。
儿子儿媳妇都奇怪地看着老人家耍脾气，还不停地嘀咕，“也不知道那男娃儿还来不来，也不知道那几个会不会喊他进门，这么冷的天，该冻坏那孩子了。”
“爸~”
后来老人还是听了儿子儿媳妇的话，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整个人出院时别提多神清气爽了，坐都坐不下就直奔小区保安亭说要站岗。
老人不知自己离辞职的那一天已经过了许久，只觉得那是不久前的事情。
只是男孩早就不来了。
老人家都不能闲着，即使记忆有些错乱，老人都觉得自己身体硬朗，才不要在家等死晾骨头，便拜托自己的好友介绍工作，于是便耍赖般地来到了这里守园子。
倒也轻松，在外面喝喝茶，微信聊聊天，扫扫落叶，这一天就过去了大半。
“那娃儿还挺深情，就是不知道现在怎样。”老人感慨万千地低喃。
“那结局是什么？”葵扇还在轻轻摇曳。
还没等老人回话，门口处便传来了这么一道温婉的声音，清冷得听不出情绪，但有些沙哑。
“他们后来结婚了，过得很好，男孩等到她了。他们的结局很好。”
老人喝了一大口茶，差点喷出来，眼睛盯着那位神似多年前常常自己走路上下学的女孩，又揉了几下眼睛，又发现无法将她和记忆重合。
究竟是人老了，还是……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老人狐疑地看着等了好久的那位女子，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她。
“因为我就是那个男孩等的人——的朋友。”她说得真切，还带着笑，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值得信任的错觉。
“说真的？”老赵信了个大半，依旧直视着那双清澈的眸子，热烈、积极、对生活充满期待。
的确是个好女孩，不像骗子。虽然他也知道这多少有点没什么去探讨的需要。
“那当然，爷爷你再跟我讲讲那男孩好不好。”顾时走进门，帮他倒了一杯茶，掏出纸巾擦干净桌子，期待地看着他。
“那时候啊……”
顾时和旁边的另一个老人听了那个故事三遍，老人偶尔会想起一些细节，几乎每个版本都不一样，又好像一样，只是中间的细节被描摹得更加清晰。
顾时听着老人回忆，渐渐地形成了一个男孩等在松树下的影子，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和脑海里的那个男孩对视。
老李在听了第二遍开始就已经扛不住了，屋子里开始响起平稳的呼吸声。
到了最后，就只有顾时认真地听了一遍又一遍。
“那时候那孩子老爱拿着本物理书在那儿看。”老人笑呵呵地说道，“我还开玩笑让他教我孙女儿算数呢，他不肯，说不会教人，还挺傲娇。”
老人到最后笑得实在是太大声了，还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嘛，戴了副老花眼镜打字，笑得像个小老头。
“那你啥时候回去啊？”
“今天晚上。”
老爷爷问她，“几点啊？”
没等她回答，他又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叫啥名儿啊姑娘。”
“顾时。”
“好好好，名字很好听。”
老人按的是语音电话，没有开免提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足够对方听见。
顾时想起那时他最好的一科便是物理，她物理是也不算差，只是在班上得均衡成绩，几乎每场测验下九十的都得去办公室饮茶。
那时候她也以为自己单纯是为了问他问题，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心里面的另一个小人总会叫嚣，你就是借着问他物理题去闻他身上的蓝风铃洗衣液味！
是夜，顾时赶了当晚的飞机，回了m市。
“阿时！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地回去了？说好的——”
“阮姨，我真有急事。”顾时刚刚下飞机，外面一片漆黑，还是凌晨。宽敞的候机厅里只有寥寥几人。
“这么急，赶着去结婚啊！”女人好像很生气，但还是压着脾气。
“阮姨，你别逗我了，我要是有合适的结婚对象，今年就结婚行不行？”顾时哄她，走进普通候机厅，听见电话那头阮珂在喊“不可以结婚”。
“对，不骗你。”
“好了好了我挂了。”
顾时刚刚挂掉电话准备叫辆滴滴车，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顾小姐，好巧。”
顾时应声回头，看见来人亦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唇角微微上扬，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倦意，说话间带着几分轻挑。
“闻见？”她的确惊讶，眉梢轻挑，似乎在思考他怎么在普通候机厅而不是在vip区。
不过在看到他身旁的方媛就不那么惊讶了，听闻这方小姐素来低调，虽然在别人看来她身上穿的都是高奢侈品。
但传闻说她不太喜欢搞等级。
“顾小姐，好久不见！”顾时一时不知道眼前这个明媚的美人为什么见到她这么激动，就差捧着她的脸亲起来了。
“方、方小姐。”顾时被她抱得有些窒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看着眼前的男人嘴角勾了勾，像是在嘲笑。
“咳咳，不好意思啊，激动了激动了。”方媛放开她，瞟了一眼旁边那人，嘴角还在上扬。
“啊啊啊，那个我上个厕所。”方媛突然捂着肚子往洗手间走，姣好的脸容明明在偷笑，却装作皱眉的样子。
“闻见，你——”
“出差，刚好碰上她在旁边商场。”他抢先回答。
晚上十一点多出来逛商场？
顾时看着他两手空空的模样，实在是不太像出差的样子，不过也没多想。
“那我先走了？”
顾时觉得很累，想赶快回去睡觉，虽然她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前些天还在和方媛浓情蜜意的闻见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冷淡了。
闻见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出声，过了一阵才说“好。”
顾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想出来，拉着行李箱就准备走。
“诶？顾小姐，别走啊，我们顺路啊，一起回去呗。”
“方——”
没等她拒绝，她便被方媛拉着手臂出了机场门口，身后的闻见拉着那个粉色行李箱。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推进了那辆奥迪车，坐上了副驾，身旁的人也不说话，不知道在等什么。
她觉得怪怪的，楞楞地看着方媛坐进堆满各种高奢品牌购物袋的后座，然后歪在窗边睡觉，还戴上了眼罩。
砰！车后箱被轻轻关上，车内的气氛有点诡异。
顾时直直地坐在副驾上，分开余光去看那张冷漠的侧脸，既熟悉又有些陌生，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跳车。
“你家在哪里？”
“要不还是不用了。”
两人同时开口，气氛更诡异了。
闻见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只一瞬，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脱口而出报了一个地址后就乖乖坐好。
闻见没说话，轻笑一声，随即一道阴影落在顾时的眼前。
男士香水的味道灌进她的鼻子里，那呼吸像是断了一般，直到啪的一声，耳边的声音响起，“系好安全带。”
他回过身去，顾时才重新活过来，幸亏夜很深，脸颊发烫形成的红晕无人看见。
顾时实在太累了，不一会儿就歪着窗户睡着了，车也开得缓慢。
叮！
闻见打开微信，打开“赵爷爷”的对话框，对话框上面调了个视频，视频里明显是满脸真诚的顾时，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后来结婚了。”
“是真的吗？真的吗？”
闻见扯了一抹笑，一连串回了几句，“真的。”
“爷爷，你编故事的样子真帅。”
“那是！爷爷教你泡妞。”
老李看见他的聊天记录，脸已经沉得不能再沉了，威胁他说，“所以那绝美爱情故事真的是胡扯的？”
老赵退了一步说道，“真的，除了我不知道他的近况以外……”
“啊！老李，轻点，我的龟儿子啊，小龟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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