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陈家底细，徐梅芳也不清楚。
职业，对方不提，她不好问。身家清白，了解过，政审没事。
何况闺女嫁的是陈家儿子，陈白录人品如何，徐梅芳窥一斑而知全豹，深究陈家境况便可不了了之。
但徐梅芳不知归不知，并不想被女儿识破，便道：“如你所瞅儿，天天下地搞研究，面朝黄土忙活的！”
徐秋叶：“哦哦。”
难怪陈华侨学术精湛，原来祖传。基因好，肯定打小就聪明！
可徐秋叶心里仍有疑窦，搞研究能挣那么多铜板呀？“三转一响”说买就买。
而且她反应过来，平常家里有缝纫机的大多是妇女有需求，陈华侨买来放家里，却不用，难道是给她用的？
思绪似卡住，徐秋叶老脸一红，懊恼地拍拍脑袋。
想什么呢。
晚上洗完澡，陈白录如往常那般，挑起煤油灯看资料。屋里空间有限，但木桌又宽又大，桌面堆叠着密匝匝的书籍。
突然，桌沿增了五分亮，是徐秋叶提着另盏灯走过来，目光幽幽地盯着他。
陈白录搁下笔，看她，语气比暖橘灯光还柔和：“怎么？”
徐秋叶把煤油灯提起来：“太暗了。”
并非灯暗，是她需要找个契机与他一起学习，日后请教的机会才多嘛。
两盏灯同放，光源集聚，资源能合理利用，她也顺理成章。
徐秋叶睡前都会换成宽松的小衣，此刻长发如瀑倾落，额间的小呆毛终于听话垂下，不显倦怠，倒有种颇为正经的慵懒美。
她水润的双眼满怀期待，陈白录思忖瞬间，把她手中那盏煤油灯要过来。
徐秋叶见有戏，心中激奋，祈祷他说出她心中所想。
一起学习叭，共同奔向美好的康庄大道，雄起！
心中蓝图规划得好，她都转身去搬椅子了。
这时，男生那张骨节分明的大掌覆上灯沿，调整两下。徐秋叶眼前一亮，灯上的火苗迅速扩大。
徐秋叶：“……”
这可恶的照明工具，关键时刻亮如灯泡。
家里用的煤油灯呈葫芦状，瓶身内用的灯芯渗着火水油，连接至灯口。而灯口下方有个旋钮，正是用来调解灯芯长短，继而控制灯的亮度。左亮右暗，陈白录操控两下，便达到理想亮度。
他递回去，见小妻子缄默不接，以为她不满意，又看看自己桌上的灯，问：“不然和你换？你用我的。”
徐秋叶：“……”
她搬椅子的姿势还僵在空中，听他这么说，到嘴边的说辞又猛地悬崖勒马。
话都到这份上，她怎么还好意思赖着嘛！
徐秋叶转而做出擦椅子的假动作，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不用换，这样就好。”
不愧是学霸，凝神思考不容打扰。
她丧着小脸伸手去接，靠近男生时能够闻到对方身上淡淡清香，夹杂着生物学中意味不明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莫名引人遐想。
恰在这时，陈白录突然把灯搁到桌上：“我觉得这样不好。”
徐秋叶：？
什么。
陈白录目光挪到她拿书的右手，“刚巧我也觉得桌上的灯暗了。不如凑合着一起看？”
“这怎么好意思？”
心中的小雀跃复苏，徐秋叶二话不说搬来小板凳，一骨碌往男生旁边挤，动作倒无半分推搡。
“不过，却之不恭！”
皎月当空，夏蝉和蛙声在田间此起彼伏。
两人就此开启同桌模式。
徐秋叶向陈华侨坦白，说自己想趁晚间闲暇，多读些书，以充盈自身，并且扬言绝不会打扰他看资料。
小妻子爱学习，陈白录当然无异言。至于打扰，求之不得。
徐秋叶循序渐进，同桌第一晚，只翻以前的高中课本看。
温水煮青蛙嘛，等过两天，再向陈白录提出请教。
徐秋叶面前这本是数学书。原主虽高中毕业，但很多书都保存完好，上面少有褶皱，密密麻麻的笔记在空白边上显现。
徐秋叶怜惜地摸摸它们，努力凝神摄入知识点。
但很快，徐秋叶就发现自己根本扛不住。
函数啊函数，怎么哪儿都有你！
好在她向来懂得及时止损，思索片刻便放弃挣扎，打算换其他书来看。
胡乱捣鼓，最终在满堆专业书中找出本特色书，比三角函数好多了。徐秋叶兴致上涌，又变得专心致志。
夏天燥热，白日酷暑，雨后的夜晚也并不凉爽。
陈白录正在统计数据，手边稿纸纷飞，目光从书中一行行迅速掠过，偶尔分点注意力忙小妻子。
小妻子看书看得入迷，却也热的如坐针毡，好在始终风雨不动安如山。
陈白录觉着好笑，好奇地睨了眼封面，大喇喇的标题——《通往财富的道路之养猪大全》。
“……”
笔尖顿住，墨汁在纸层晕染开，他轻轻咳嗽，捞起桌边的水喝下几口。
陈白录起身去拿蒲扇，本想递上去，转念一想，又握在自己手中。
徐秋叶表面平静，实际正热着呢。什么意识观上的“心静自然凉”“心如止水”都无济于事。
突然，身旁传来怡人规律的凉风，她侧目，发现风源自身旁的学霸。
陈学霸扇着扇子，右手正急速刷刷刷地在纸上带过连串阿拉伯数字。连扇子走位也浑然不觉。
徐秋叶咬两下唇，眼底闪过狡黠。
她手撑桌子，借力往男生旁边挪，厘米单位起步，带到手风口的位置，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手摇风力有规律地拂过脸膛，徐秋叶发出满足喟叹，见陈白录额上的发梢也徐徐吹动，就此心安。这距离，刚好。
她定定神，再次埋头书海。丝毫没发现青年眼中的潋滟柔光和唇角的笑意。
她身板小，从背后看，仿若被陈白录整只手罩住，气息交濡，男生的满腔柔软无以复加，却又简单如池间绽放的并蒂莲。
窗外月碎如银，洒在布满水渍的沟壑甬路上，似乎农场比夜更暗无天日。
不过，谁又能确定，这片疮痍贫瘠的土地，日后不会开出明媚的花儿来？
清晨的太阳又炽热地燃烧起来，天空万里无云，仿佛下雨只是它昨天该干的事。
徐秋叶早早醒来，依旧一夜好梦，似乎自打前夜的蚊蝇小插曲后，她睡眠质量高很多。
今个儿她特地早起半个钟，但仍赶不上陈白录的趟儿。
徐秋叶迷迷瞪瞪地照旧料理完自个，严树安又背着铁锹在她家门口，喊她一起上山。
徐秋叶迟疑三秒，立马捞起装备出发。
对不起了陈华侨！
上午照旧是种树，唯一不同是昨晚下过雨，土地湿润，徐秋叶挥铲子格外带劲。
挖坑，放苗，填坑，徐秋叶觉得自己有花不完的力气，甚至觉得力能扛鼎，要去帮忙搬树苗。惊得严树安和田明诚惶诚恐，赶忙上前劝阻。
到吃午饭时，徐秋叶又撞见上山来的李军。
李军今天手上拿着两个糠团子，许是猜到无人关注，这次他专逮这徐秋叶看，眼睛一眨不眨，满怀希冀。
徐秋叶：“……”
一回生二回熟，徐秋叶只得又把他招过来。
她捏住他两颊上干瘪的面团：“你又来做啥子？”
李军还是那句话：“你在吃真粮食。”
“……”
徐秋叶嗯哼道：“是啊，所以呢？”她才不轻易跟他换粮呢，今天勤劳奋干一上午，这会正是补充能量的时候。
李军摊开手掌，两个团用皱巴巴的荷叶裹着：“这个给你。”
徐秋叶冷哼道：“还知道以一换两？”
“不是。”李军说，“我想以两换两。”
“想得美！”
徐秋叶神情震撼，湿漉漉的眼睛盛满不可置信，“给你吃完，那我就饿死啦！”
身边有个当地农民恰巧听见这话，哂笑道：“徐同志，李军这狗崽子就这样，以往来俺们都跟他换过。你别理他就行!”
李军垂下脑袋，握住糠团子的手也垂下来。
意识到话太重，徐秋叶蹲下身，放软语调对他说：“弟弟啊，姐姐的玉米团子陪不了你长大。你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知道不不！？”
李军说：“我养不活。”
徐秋叶问：“你的家人呢？”
“爹死了，家里只有娘，但她病了。”
徐秋叶倏然沉默下来，心里像有块沉重的石头压着。
良久，她接过他的荷叶包，将玉米团裹好递过去。
李军紧抿住唇，脸上无表情，情绪都在眼里。
徐秋叶怜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说话。今天我们换团子，你拿回去跟娘一起吃。”
“但是有一点我要说清楚，你不能每天倚赖别人，日后，要学会奋斗，靠自身劳力努力养活自己和娘。好吗？”
说完，她微微绷紧牙关。穷人孩子早当家，尽管早知道理的残酷，可若在险境中不知求生，她也不能助长这种劣根滋长。
……
许是藏着心事，徐秋叶下午干活时安静不少。
夕阳慢慢绕着远山落下，天空出现大片泛着橙黄霞光的火烧云。
跟着大部队完工，大家回到公社大门，田明说：“这段时间断续下雨，可摸不准时间啊……这不中，不中的。搞生产，安全第一嘛，所以日后要是早上撞着下雨了，大家就甭来，甭来啊。”
生产队员们应声表示晓得了，随即各回各家。
徐秋叶也撂起锄头往侨民点走。
突然，身后传来她的名字，熟悉男声，语气试探。
徐秋叶回过头，定睛一看，火冒两眼。
淦！
这不是渣男高建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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