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即便是心理定力再好的陈白录，听见这话，平静的脸上也现出裂痕。
“不相信吧。我也不信邪，可偏就这么邪乎。”胡先才说，“李家享受津贴的日子，我婆娘在洗胃遭罪，而李家受困，她身体好转，不吃药，气色都好不少。”
“陈老伯算个老赖痞子，披着张慈善面具，照样不干人事。为了生存，我们是互相成全。”
“您真的这么想。”陈白录脸色划过惨白，定格在空中某个点上的视野最终囊括住胡先才的脸，试图从他脸上读取出痛苦和后悔。
可是并没有。
陈白录哂笑出声，像开了眼般：“方法那么多，你选择最难也最铤而走险的那条。”
多讽刺。
任凭跳大神的一言堂，凭病症与李家窘迫的巧合，就能亵渎职权罔顾人心。
胡先才笑得神秘：“不走，她活不成啊。”
冷白烟雾已经快将屋子绕成仙境，胡先才掐灭烟，去开窗，嘴里毫不避讳：
“年轻人，莫探深林有无虎。与其不费吹灰之力拉下我，不如费心思猜猜，为什么我那么快下来。”
陈白录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拔起这些劣根，极有可能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胡先才并非始作俑者。
离开时，陈白录从大厅见到杨兰芝。她身着旗袍，人虽过中年，但保养得当，苍白困倦的面容上呈出几丝病气。
面临家庭巨变，她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看见他后，妇女冲他微微颔首。
陈白录简单冲她致意，随即停下脚步。
他没有看向大厅，好看的侧脸像蒙上灰雾。
“我曾和同学们拜读过您的作品。那时，我是真心敬重过您的。”
“”
胡先才正慰藉着妻子，听清他的话后话音蓦地顿住，太阳穴似狠狠挨了一击。
妻子正担忧看他，问道你还好吗？
胡先才摇头，想笑，却觉得弯起唇角要耗尽自己毕生力气。
他突然意识到，濒临绝望抓住的并非浮木，而是能把手心扎出血冰锥。
它把他一身风骨敲碎、侵蚀，拼凑成了面目全非的恶魔，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胡先才被撤离农场，这场风浪来势汹汹，却也迅速销声匿迹。
陈老伯因为盗窃罪，被农场执法部委托交给银湖县派出所管制。
而陈白录提供消息给杨田天，顺藤摸瓜，找到当初给胡家跳大神的人，原来竟是与李家有过过节的叶农户，因存私心报复，才对胡先才狂魔乱语。
至今真相大白，众人唏嘘，叶农户也一度陷入众矢之的，也连同被拉走教育了。
公安机关来执法的这天下午，徐秋叶被迫跟在徐母屁股后面团针线，几个邻居老妪也手执针线，在树下纳凉闲聊。
雨季过后，天气热得非凡，蝉声叫破天际，徐秋叶坐在那，耳朵任由它鞭笞。
“没想到胡场那么坏，那李家多可怜，我都听同村的人说了，家里穷地都没米下锅！”
“看岔眼了呗。可老狐狸要耍心思，咱们斗得过吗？”
“倒是那陈老伯，死性不改。俺都怀疑家里上个月丢的鸡是不是他偷走的。”
“嘿，怪道我老觉少了什么，我家的鸡爱在外面下蛋，可老不见蛋影儿，杀千刀的，敢情也是他拿的？”
“”
徐秋叶听得啼笑皆非，第不知道多少次挠后脑勺，想逃遁离开。
徐母分神儿瞟大闺女一眼，冲她道：“你要想去就去，不用在这帮我。”
徐秋叶歪着脑袋：“您知道呀？”
徐梅芳当然晓得，小两口这些日子没少为这事来回奔走，尤其是大闺女，眼底的乌青重了，气色也不似从前好，别人不知，做娘的总能一眼看出。
闺女懂得施恩，徐梅芳这时也生出一种与有荣焉之感。虽然大闺女看似什么干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干。
好在苍蝇没了是好事，总归不是瞎忙活。
“你想去李家，篮子里的鸡蛋拣五六个过去。”徐梅芳停下手中活计，叮嘱里带着叹息，“他们也不容易。”
徐秋叶开心道：“你不怪我上次把你的鸡蛋拿走啦？”
徐母：“再叨叨我后悔啦！”
头回徐秋叶去白叟村，提走的是徐母从小县带来的鸡蛋。
两人领证，徐母本打算做红鸡蛋给邻居发发喜气，谁知这小毛驴子不知好歹，气冲冲地就拿去送人，换野菜，气得她连着牙痒痒好几晚。
这话引起身边的妇女注意，大家七嘴八舌插进话来。
有位老奶奶道：“秋叶闺女，我家刚拔了红薯，你等我给你选箩筐一同带过去呗。”
又有人举手：“我家去年稻收还留了些米，拿去煮粥吃。”
“我家有玉米，也送些去。”
“那么多东西人家提不了，秋叶闺女，要不俺跟你一起去吧！”
仿佛有激流在心中涌过，徐秋叶一一道过谢，把东西搬在手中，说路程遥远，她自己过去没问题。
树下的老妇阿奶瞅见这幕纷纷感叹，直夸徐母福气好，家庭和谐又子女得福，简直把徐梅芳从头到尾都捋顺了。
徐秋叶正大包小包赶着下村时，刚好与从屋里出来的陈白录碰头。
陈白录给她戴好帽子，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我和你一起去。”
徐秋叶额间沁出汗，帽檐下有缕碎发粘在额间，微湿的黑缀在瓷□□肌上，显得更精神奕奕。
她答道：“好呀。”声音快乐，像只骄傲的百灵鸟。
两人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陈白录侧目看她：“这么开心？”
“滋味农时，减三分让人食嘛。”徐秋叶看向琳琅满目的农产，“附近邻居知道李阿娘身体不好，这都是他们送的。”
可是徐秋叶又觉得怅惘。
如果大家能早早团结起来，多多关心农场的弱势群体，也许根本就不会给陈老伯可乘之机。
不过事分轻重缓急，日后若是可以提上日程，那也不算晚。
徐秋叶瞥也看他：“那你呢，所里复工了嘛？”
“嗯。所里接到新政策，沼气池会重新选址。”陈白录说完，接着也笑了：“那片试验田可以在今夏动工。”
徐秋叶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羞赧又开怀，心也跟着舒畅下来：“真好。”
她实话实说：“胡先才那天骂你，我其实在场。对比前阵子的你，你现在能有这种状态，真的很好。”
平静的话语和清浅的笑声响起，陈白录说：“我也早知道。”
徐秋叶啊了声：“我以为你不想跟我讲，所以瞒着。原来你都知道。”
“是。”他大方承认。
陈白录以为小妻子并不关心自己的事情，直到听见那天晚上的话。
后来深想，如果不关心，她不会带他吃饭散步，不会路上绞尽脑汁讲笑话给他听，不会与他讲李家的戒虑，而是什么情绪都自己承担。
也他自然不会有那无心插柳，去探陈老伯，撞破胡先才的恶谋。
徐秋叶盯着脚下，嘟哝道：“那你还什么也不说。”
领证以来，她一直很有分寸感，紧握着原则的绳子，偶尔行为越界，还要再三思量是否是她自作多情呢。
“嗯，怪我。”陈白录清浅的声线自然又平和，眉眼顺着她帽檐底下的亮眸望去，“所以我想，日后可以和你无话不谈。”
徐秋叶老脸一红，随即一个劲点头：“嗯嗯！”
不再是藏着掖着，有话也要婉转地说一样，而是挑明一切，惺惺相惜。
这一天，似乎终于到来。
然而，萦绕在两人周围的粉红泡泡飘不过三分钟，便因一声狗叫声消散。
是严明军这时推着铁推车过来，身边还跟着两只狗子。
徐秋叶眼前一亮，注意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夸他来得及时，忙问能不能驮这些包裹一趟。
严明军：“可以的！夫人。”
他其实暗中观望好久，本想寻合适时机上前。可见两人在辣阳底下站那么久，实在忍不住，便上前来了。
聊什么不能便走边说呢，不、不热吗
他身旁的黑白修狗看见徐秋叶，开心地想要扑上来。
徐秋叶刚想接住它们，不曾想陈白录动作更快，他拧着眉，把东西放到铁推车上，先挡在狗子前，牵离徐秋叶。
陈白录盯着两只狗，朝严明军笑道：“胖狗要锻炼，让它们帮你驮。”
严明军：“”
徐秋叶：“”
几个人一同来到李家，原来李家已经来过不少组织代表和邻里农户前来慰问和探望，这会儿还撞上跟他们赶上趟儿的。
原本空无一物的厨房被堆满各种粮食和营养物，徐秋叶将带来的东西堆放进去，见陈白录被人拉着寒暄，便进屋看李阿娘。
李母在床榻上拉着她的手，艰难吐字：“女娃儿，谢谢你。”
“当初我跟人说过，但没有人信。所以才装疯卖傻，你是难得有心来帮我干活，并且帮我到底的人。我们李家欠了你的恩情。”
徐秋叶抱抱她的肩膀，叮嘱她养好身体，日后的生活还很明亮。
走之前，她问身旁的李军：“你还记得以前我教你的话嘛！”
“记得。”李军说：“以后要乖乖听阿娘的话。记住日子虽苦，但做人要端正，男子汉顶天立地，可大字不识，但要勤用双手，靠勤奋劳动收获一切。”
徐秋叶差点把他头发揉成鸡窝：“真乖。”
走出李家门，徐秋叶重重松口气。
终于，可以开始安心搞事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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