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两人的身姿倏然静止不动，果然有闷棍的落地声传至耳畔，由远及近，强弱规正。
徐秋叶一手跟住陈白录，一手抓兔子，动作和表情都特夸张，急声道：“怎么办？真的有阿飘~”
眼看着那道声音就要走近，徐秋叶开始上牙打下牙，下意识把陈白录推上前，自己迈着短腿作势就要逃遁。
结果，刚走两步，徐秋叶的后领子被陈白录轻轻勾住，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头顶上方袭来。
陈白录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没有鬼。”
他比她淡定，逐字逐句给她分析：“这声音沉闷，落地力道时轻时重，应是农器把柄声。而且移动处有灯火，明显是有庄稼居民这个点出来种田。”
徐秋叶也从屋檐背后探出视线，果然发现一抹微小的橘色光源。
确定不是怪相，她放心不少，后知后觉想起方才的举动，又讪笑道：“我刚刚不是有意推你。差点没抱紧兔，手滑了。”
陈白录：“”
徐秋叶极快地转移话题：“既然已经出来，要不我们去看看？那人好像在我们的菜园耶！他会不会是小偷？”
陈白录的目光有些无奈。
徐秋叶伸出青葱白嫩的手，要他重新牵。
许久，陈白录的大掌覆上她的手，清冽的声调仿佛玉盘落地，在叹息中裸露出妥协：“走吧。”
“嗯嗯！”
徐秋叶低头看路，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
农村并不比大城市，有灯红酒绿，它的烟火气息在白天盛放，到了被黑暗拥抱的夜晚，荒山野地便觉孤寒渗人。
但徐秋叶是奉行无神论之人，她不信真的有阿飘，但故意在陈白录面前佯装小白，其实是要以退为进，说服他去田里。
陈白录看似好说话，但原则上有个雷打不动的点，她已经说服他出来找小兔，再直接提去田里，怕是要被敲脑壳。
……
他们距离田道很近，徐秋叶心里原本就有不好的猜测。
而这种预感，随着她慢步走近，看清田里的来人后，开始成真成型。
她夜视能力足够好，很快看清楚，此刻半夜偷摸出田的人——
是薛老太。
徐秋叶气得抱紧兔：“真是气死我啦！”
陈白录不解地看她。
“前几天我跟你说因为一位老奶奶加入妇联的事儿，”徐秋叶下巴点着薛老太的方向，“就是她。”
她并非气薛老太堵田，而是气她不顾年迈身躯，深更半夜还出来耕作看水。
万一遇上摔跤、虫蛇这些意外，万一发生个好歹怎么办？
种粮换再多钱，也比不上命重要呀！
……
陈白录眼底也闪过诧异。
他知道公社实行集体劳作，有些农民为了增粮，会干出半夜种私粮的事。
可农场政策特殊，在这里，没必要晚上偷摸着管苗。
两人提着灯上前。
薛老太看清有来人，她看看徐秋叶，又瞅瞅陈白录，此时垂头丧气，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她向徐秋叶解释：“姑娘同志，你的够水了，我也没堵你的田，你可别告诉组织。”
薛老太确实忌惮徐秋叶，她堵了上片田的农户，又挑这个点在这里等，是打算攒够水源，再把堵上的农田凿开。
徐秋叶说：“我不告发你，但你要跟我回去。”
薛老太犹豫了，她低下头，任由锄头伏倒在地，苍老的手正锤着腿，似乎在告诉他们，来田里这趟已耗掉她不少力气。
现在回家？不行。
老孩童耍起顽固来，一时间徐秋叶也拿她没辙。
还是陈白录提着灯走了半圈田，折回来告诉薛老太：
“您的田土前湿后干，晚上再保水，会让注水口附近的苗坏死。”
“嗯嗯，您要信他！”徐秋叶拍胸口，好不夸张地说，“这是我丈夫，农科所的，可懂这些啦！您田里要长几颗豆他都能测出来！”
陈白录：……倒也不必开这么大。
对上妻子抖机灵的眼神，他只好又道：“您以前是不是总挖到烂苗，收成不好？”
陈白录面色庄肃，字字珠玑又毫不留情，加上徐秋叶左一句右一句地附和，薛老太免不得慌张起来。
她回想往年拔花生时，前块地确实湿润泥泞，拔起来的花生豆都发黑变得烂臭，后半段地却又干又硬，花生断苗，花生籽儿都得靠自己一凿一凿地垦。
想到这里，薛老太终于动容。
“我跟你们回去。”
徐秋叶把兔子找个地方安置好，跟着陈白录一起把薛老太送回家。
看清薛家的建筑后，徐秋叶眼底有过惊愕。
眼前是两层低矮的平房，白墙瓦檐，看得出薛老太生活的条件还不错。
屋内正亮堂，院子旁种满小菜，墙角用砖瓦块砌成鸡窝，三两只鸡仔儿被关在那。
薛家门关大敞，薛云祥正穿着外衫，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他上工一整天，晚上累得倒头就睡，谁曾想半夜媳妇儿闹醒他，说娘不在屋里。
这下急得他睡虫消去大半，衣服没穿利索就要出来寻人。
这不，看见徐秋叶，又看见陈白录背上的薛老太，他着急的神情才变得如释重负。
薛云祥道：“娘，你怎么又跑出去了？我和芬儿都快担心死了！”
讲真是一会儿功夫就经历了个天地。
薛老太下了地，语气幽怨：“我又不是死了，叨叨啥！”
“……”
薛云祥边说边去搀扶她：“您怎么还有理啊，哪有大半夜不睡觉跑外头去的，这不是存心折腾我们吗？”
未了，又朝屋内道：“芬儿，甭换鞋了，娘回来了。”
名叫芬儿的妇女又从屋内出来。
她嗔怪道：“你就别说那么多，好好谢谢别人，我先扶娘去洗脚休息。”
这小插曲过去，徐薛云祥这才回头看徐秋叶和陈白录。
徐秋叶把农具放在墙边，她解释道：“薛老太今晚是去田里，她没什么大碍。”
“谢谢你们。”薛云祥抹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进屋来坐坐吧。”
徐秋叶看了眼陈白录，摇头婉谢了他的好意。
“不过，薛大哥，薛阿娘年纪大了身体不灵活，我们不建议她晚上出田的。”
徐秋叶想到李五兰说的换豆子，她又道：“冒昧得罪地问一句，你们近来很需要钱用吗？”
“不不，”薛云祥说，“我们有家当，平日我们夫妻俩也能挣公分，每月的吃穿用度都绰绰有余。”
陈白录问他：“为何薛阿娘对那片田那么执着？”
“你们有所不知，我娘心里有个坎儿一直过不去，事关我那留洋大哥。”
薛云祥说：“我大哥十六岁被我娘送去缅国读书，但因为国家限制，他在那过得并不好，现在也回不了家。”
“我娘想越洋去见他，便着急存钱，期盼能见上我大哥一面。”
“为什么会回不了国呢？”徐秋叶觉得很离谱，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陈白录。
陈白录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先搁置这个问题。
薛云祥：“谁知道呢！”
徐秋叶话锋一转，又对薛大哥说：“你们可以写信给他。”
现在的年代，有钱就能出国并不意外，可航海万里，路况艰难，薛老太的身子骨吃不吃得消还很难说，更遑论入境缅国
难题，难解。
薛云祥说：“有写，但看不懂。”
陈白录：“可否拿给我们看一下？”
徐秋叶小声补充：“他是归侨。”
薛云祥幡然醒悟，忙回屋里掏信。
有两封信递到夫妻二人手上，一封是英文，一封是中文。
好在不是缅国文，徐秋叶也读得懂。
她通篇浏览，大抵说得是自己和妻女身在海外，人身权利都被限制，甚至连搬家都是违法，但哪怕回不了国，也表明想念母亲家人的话云云。
徐秋叶的目光落定在最后一行：“不对呀！”
陈白录显然也看见了，他说：“信的末尾特意提及，让你们不要出国找他。”
薛云祥挠挠腮：“我们虽然识得一些字，但这洋文属实看不懂，都是看另外那封信。”
另外那封是中文书写信。
陈白录解释道：“有些国家寄信的内容要经过审核，如要申请翻译，价格会更贵，并且翻译水平参差不一。”
侨批按字收费，原信上真情意切的内容，到这只翻译成八个字——
“形势多变，归期未定。”
徐秋叶：“这也太坑钱了吧！”
陈白录把信还了回去。
坑不坑不清楚，可限制人身倒像是真的。
夫妻俩睡前打过商量，翌日都请假半天，帮薛老太的补贴田开挖新的注水口。
徐秋叶的小菜园不及花生田的一半，田势又比薛老太的高上几分，他们便在菜地边上独自疏通一条道，帮助薛老太把水往中间引。
薛家大哥的事他们谁也没再提，只是陈白录暗地里有跟侨民点的归侨们讨论。
虽说他们在国内掌握不到外国的华侨信息，但可以通过华侨报刊和社团，打听到缅国的形势发展。
乡音知己，也有纽带联结。
……
徐秋叶加入妇联的三天后，接到李五兰的消息，说九月末有知青来农场，需要她帮忙去发物资。
徐秋叶点头答应下来。
可她没想到运气那么背，发物资当天，两百号人浩浩荡荡，自己首先遇见的就是高建平和张晓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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