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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南山梨落


雨连绵地下,一座宅院中婢女们前前后后在大厅中忙碌着,有人打伞快步走到厅前,收了伞拿出绢子一抚鬓角,便开始指挥众婢女动作,原来是个管事。

        “我不是叫人把花瓶中的花换了,谁当的差?”

        “乔管事,是奴婢的差,刚才奴婢去了库房搬花瓶,这才回来。”

        “紫晏,办事仔细些,别以为把你调到姑娘那里去了,你就给我得意了,我抬举你,你自己也该拿住这面子。”

        “奴婢谨记。”

        “乔管事,客人已来了。”

        “知了知了,我去禀告夫人。”

        陆南山面容清俊,颇可称美男子,楚宜第一眼看见他,想的是以后陌瑾会不会就是这样子,她跟在陌瑾身后,神思远游。

        “不敢当不敢当,上次归兮会后,我去拜访过徐舟先生一次,听他提及过世子,连徐舟先生都为世子拜倒,我等远不及徐舟先生,哪里还敢在世子面前说什么读书人。”

        “某虽然不出世已久,还算知道世事,陆大人这是自谦了。”

        “不说这些了,世子此次到南山居来,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只是不知道楚七姑娘,跟在下小女叙叙如何?”

        楚宜突然被点名,抬起头来,庭院雨绵绵,混着枝木的清香,楚宜微笑点头应是。

        她总不能说不,我不想见你家女儿。

        她甚至都不想来陆府南山居。

        见惯了上京众贵女骄矜的样子,楚宜自觉可以描摹出这位陆大姑娘的模样,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黑黑的头发,最好还有一个樱桃小嘴,没有的话也完全不打紧,这些硬件组在一起难看不到哪里去。

        不得不说,上京众贵女是比她在各处看见的平民之女或官宦家眷要好看,但上京城闺秀的竞争这样激烈,不好看的都要凹出几分姿色,何况是本来就好看的呢?

        陆家这位大姑娘本来是正经的上京贵女,因父亲在渭西丹央城做官举家搬走了,楚宜因而从未听说,陆大人倒不是因为有济世之心才到丹央城,这里的民众相当富庶,都说大齐古玩第一处是渭西,渭西藏宝尽在丹央城,连上京都比之不得,如今他已是古玩鉴定大家,时人称之南山乾坤。

        楚宜当然不知道这些,但菏泽知道。

        菏泽还知道陆家只一子一女,皆陆南山嫡妻孙氏所出,长子名陆言识,现在翰林院当值,已娶妻叶家三娘叶佩;长女便是这位陆家大姑娘陆安梨,正是不久前百花宴上夺得四仙子份位的千茶仙子。

        只是百花宴彼时,楚宜已在尾鱼江上,无缘一见。

        楚宜随着这位乔管事左拐右绕,终于到了垂花门内院,这位管事不是个多话的,一路上安静如许,遇见的丫鬟都很知礼,只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安,没有俏皮打眼的丫头,到了一处篱笆外,有一女子微一福身:“楚姑娘万安,我家娘子正等着您呢。”

        乔管事行礼离去了,楚宜注意到眼前这丫鬟,心里微微一动,好漂亮的丫鬟。

        不知道那位陆姑娘是如何?

        很快,不过几步楚宜就看见了端坐在门口的陆安梨,篱笆内鹅卵石铺出一条大路,两旁间种些花卉,更有几株紫藤在木楼廊前,恍然似瀑布,而木地上衣裙逶迤,正在择选花瓣的就是陆安梨,只须一眼便可认定,她此刻微微偏了头看来,长发如泻,仍挡不住那满身书卷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净而清淡的脸,那眼睛分外大,黑瞳幽幽,似有千言万语,发髻只一枚玉蝉钗,并排小珍珠流苏,身上雪白素衣,简单之极。

        “楚七姑娘,这厢有礼了,一路风尘仆仆想必累了,簌心,备茶来。”

        楚宜回礼,随着陆安梨进入阁内,不久那个先前候立在篱笆处的丫鬟就端了茶来,原来叫簌心,楚宜心里还在揣测,这丫鬟容貌恐怕也太盛了些,跟姐姐身边的如裴比也不失其色,可姐姐毕竟却只有一个。

        “咦,此茶我好像从来没有尝过?”

        “这是丹央城北沙镇特有的一种茶,叫做墨中花,因为茶叶色泽似墨而形状又像花而得名,产量少,鲜有名声,你长居上京,没有尝过不奇怪。”

        “墨中花,名字很奇特。”

        “是的。”

        “我们本想尽快赶回上京的,今日雨下得太大,不得不停停,匆忙作客,打扰了陆姑娘,真是抱歉。”

        “楚七姑娘过虑了,与你交道,是很有意思的事。”

        “会不会觉得我难相处?”

        “没有,楚七姑娘,怎么这样说?”

        “传闻中我不是这样吗?”

        “原来楚七姑娘也会听别人闲话,看来我是被传言骗了,但我觉得不必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上京城的茶肆都是流言,来来去去,谁记得住?”

        “庆明楼一跪还在耳边叽叽喳喳,我此次回京,相信你也听过尾鱼江案一事,我是流言之王,无冕加身了。”

        “楚七姑娘实在有趣,能这样想,看来你不怎么在意的,不是吗?”

        “说起来,我更在意的是,当日百花宴见了我姐姐摘下面纱,大家什么感觉?”

        “惊异,或者是,果然如此。”

        “大家是该惊异,要知道要不是我拖着她,你们见不到她跳舞的,真该谢谢我,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

        “姐姐早就不参加百花宴的了,她今年要不是我求她,怎么会出来?听说上京还在说她是为了跟徐黛离一较高下,不知所谓,你不会不知道的。”

        “丹央城离上京也还有段距离。”

        “听说有的人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呢,陆姑娘这儿没有这样的人吗?”

        “楚七姑娘说笑了。”

        “陆姑娘爱看书?”

        “随便打发时间罢了。”

        “我就不爱看书,所以剩了精力,惹下一堆麻烦,祖母总是念我。”

        “陌世子亲自教了一年,楚七姑娘还是不失本色。”

        “你这话叫师傅听见了,他又得罚我抄书了。”

        “怎么会,”陆安梨笑道,这时那位叫簌心的丫鬟上前轻语,听完她转头道:“天色已暗,母亲备下一桌菜肴,此刻等着我们过去呢,楚七姑娘这边请。”

        楚宜自然随着前去。

        厅内用屏风隔开,陆南山一桌是男席,自然还有一桌女席,楚宜坐下时,才发现不过就三个人的位子而已,不多时,孙氏就来了,听菏泽说这位夫人是一代皇商孙祁的后代,知道她不奇怪,孙氏阿甜要不是女流,现下当是皇商之首孙氏的族长,把时间往前推二十多年,那是她的风云时代。

        “陆夫人万安。”

        “多礼了,楚七姑娘坐。”孙氏果然利落,稳稳扶起楚宜,一退便坐定,接着笑着问她:“在安梨那里闷不闷?”

        楚宜摇头:“哪里的话,不闷不闷。”

        “你别替她说话,她自小性子闷得很,一点不像我,我在丹央城都听说过你的事,真觉得你是我亲女儿一样,对了,八宝井街一事,听说有一小公子慧眼如炬,救出郑秋老夫子的孙儿,我一直想着,是不是你?”孙氏一串话,弹珠似地弹出,与细细慢慢说话的陆安梨截然不同。

        “实在没想到,上京城的一件小事,能传到丹央城来,那小公子,还真是我。”楚宜缓住发红面色,轻笑道。

        “哎哟,果然,我就想全上京还有谁这么好的胆色,苏嬷嬷,拿那坛杏花酒来。”孙氏一抬手。

        “母亲,楚七姑娘是客人来的。”陆安梨慢慢说道,尽是娇态。

        “可不正是,客人来了我才喝两杯杏花酒,宜儿你尝尝,我亲自叫人酿的,绝对不比你的青梅酒差,安梨你又不用喝,不急不急。”孙氏显然不为所动。

        女席这边的动静一一传入陌瑾耳中,他突然有些后悔在陆南山这位剽悍的妻子主掌的宅院歇下,他们这次是游玩着回上京,自然时间就不怎么打紧,毕竟是将半月的路途放在一个月的归程里,楚宜倒还是急着回上京,没奈何今日大雨如注,只得乖乖歇下。

        南山居里藏宝山,陌瑾今日所见果然不差,他是抱着淘件物件的想法才决定上门,一切都很顺利,东西也拿到了,没想到就是忘了陆南山之妻孙氏阿甜的当年威名,真是无可奈何。

        陆南山见了陌瑾神色不定,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一脸讪讪地:“我家娘子,酿的杏花酒还是不错的。”

        陆南山惧内之名,名不虚传。

        里面楚宜同孙氏一杯杯灌下,陆安梨倒比楚宜还着急的神色,惹得她豪情突起,叫楚宜忘了她酒量不好的事实,十余杯过后,孙氏仍笑意不减,眼神明亮,楚宜就两眼发晕,隐约听见陆安梨责怪的声音,接着有人一路抚着她,倒下床的一刻,楚宜只觉得枕头软和。

        醒来的时候,楚宜是渴醒的。

        居然没有人守夜。

        楚宜起身下床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拿起杯子倒了水,楚宜连灌三杯,接着就是遁意来袭,楚宜这才想起自己是喝醉了的,这么渴简直没道理,心里给自己翻了白眼,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要不要出去?

        点燃蜡烛,楚宜认真打量这间客房。

        眼前能看见的摆设尽可称得上是贵重,楚宜在心里拿来跟程若繁府邸相比,也是伯仲之间,但是她更偏爱南山居,只因为初见那位陆大姑娘时,她那微微的一偏头——几分优柔。

        楚宜嘴角不由得一歪,露出老父亲般的微笑,随即那笑就裂开,她居然看见了恭桶,就是,想也知道,客房怎么可能不早早备好这些东西,她要患上少女痴呆症了。

        解决完生理问题,楚宜没有像以往一样倒在床上,而是推开门走了出去,都说夜半出门,必遇奇事,楚宜不是不记得,只是她现在实在睡不着。

        雨势渐小,楚宜随手拿来一把伞,房内只有她一人,菏泽和木芙被安排在隔壁,她刚好一个人可以走走。

        此次回上京,楚宜心里已做了十二万分的准备,当初同陌瑾发脾气要回上京,结果两人坦诚相待那回,她还没有冷静下来考虑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想着快点回去,等她真正待了几个月,再看尾鱼江案一事,就只觉复杂。

        上京城一般人只会知道尾鱼江一案刺的本来就是楚宜,九皇子殿下刚好在宴席上,便救下楚宜,但刺客毕竟威胁到皇室皇子的安危,因此连庾城太守穆向隐都丢了性命,诛连庾城一批官员。世家大族知道的就不只是这些,他们会知道楚宜是替百里臻挡下这一刀,皇上有意清除民间势力的苗头也表露出来。

        于楚宜个人而言,前头为五皇子殿下长跪时磕头说的话还尤言在耳,今日她就舍身忘我为九皇子殿下替身挡刀,楚家阿七真是个会见异思迁的人。

        楚宜真想说她就是那又怎么了。她就是愿意,与谁何干?即便退一万步讲,换一个人在当时当刻又能如她一样能舍身做到这步吗?

        有点胡搅蛮缠这意思,有点不管不顾,但她也会想,要是她不曾欺身而上挡下那一刀又如何,她仍是楚宜,好好的楚家阿七,日子逍遥快活得很。是的,直到今日,她才终于跟自己承认,其实她不必挡下这一刀的,而最无辜是穆太守穆向隐。

        那舞女一刺,自然是想取人性命,但百里臻既然已带了百余人的守卫,可见他心底对接下来发生的事不是没有数的,她不得不承认陌瑾说的话是对的,她何德何能救下百里臻?要知道从上京至宿州这一路,她自己也只见了和跋带着的四位护卫,纵使有暗卫,也不会超十人,所以当时她是真的怕百里臻会殒命当场,恐怕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舍命。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的。

        或许是宿州的烟火太过绚烂,或者是她过敏时,他那句不争那些有的没的感动到了她,当时当刻,她愿舍命救他。

        昏死前一刻,她想起的是陌瑾最后一课那句:楚宜,你懂得什么叫做自保吗?

        她一直不认同他说的话,她不会苟且偷生,这辈子她都不会让自己落入任人鱼肉的境地,所以她不会做低下头颅的事,她不是不懂得自保,她只是觉得她不必。只要她想,她便做了。

        楚宜一笑,难道为五皇子百里律长跪,也是今天这样的心态吗?

        雨夜里楚宜在游廊里走着,伞提在手边却干燥如初,裙角已湿了一片,她没有在意,她在想陆安梨阁楼前的紫藤萝瀑布会不会谢落一半了,花瓣委落在地,只有雨声知其今夜风华,听说南山居有一片杏花林,不知道来年三月该是何等绮丽。

        寒光一闪,突然有刀柄抵在楚宜脖子上。

        “我不动,阁下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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