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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连已经准备离开的安川,也不由顿下了脚步。

        最先镇定下来的是方丈,他先是念了一句佛号,才问道:“究竟发生何事了?”

        虽然只是歇了片刻,但那来报信的小僧人却已经平静了许多,心有余悸地答道:“有位晨时上山的老人家,在咱们东面的那面悬崖跳了下去。”

        寺庙东面的确有一面悬崖,与墙面相隔不过几步的距离,为防出现意外,飞云寺还特意派人将通向那里的入口用一道矮墙给挡住了。

        不知为何,听到“老人家”三个字,许长恒心下不由蓦地一凛。

        飞云寺在七月山的山顶,若是有人从悬崖坠落,定然是凶多吉少的。

        “是哪位老人家?”站在方丈旁边的一位僧人问他道,“他为何要跳崖?”

        “那位老施主是来这里接人的,就是住在斋房的那两位夫人,他似是这户人家的什么管家,还像是犯了什么案子,”报信的僧人虽然也不明所以,但还是尽力道,“不久前他们都随着衙门的一个捕快要下山,可不知怎地,那位老施主却突然出现在了悬崖上,一声不吭便跳了下去,虽有旁人瞧见了,但都来不及拦着他……”

        很快便意识到他说的人是谁,许长恒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脑海霎时一片空白。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寺庙大门的,但那里聚集的乌压压的人群却让她立刻清醒了许多。

        那些人中,有看热闹的,还有穆家的两位夫人。

        他们都在挡着悬崖的那面墙外向里张望,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一个捕快守在那里,时刻提防着旁人会靠近。

        其实,唯一有可能要闯进去的,只有穆夫人。

        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林伯,林伯……”

        人群外的许长恒听到她的哭声,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

        林管家的确已经从悬崖跳了下去。

        她鼻尖一酸,神思混沌,却没有再向前一步。

        下意识地低眼看了看自己的荷包,那里放着他不久前留给她的一件东西。

        那时,他便已经决定自行了断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哭什么?他不过是咱们家的一个下人,却胆敢杀了自己的小主子,本就罪该万死,你竟还为他流眼泪?他明明就是死有余辜,死得这般简单便是便宜他了!难道你是觉得他死得冤枉吗?还是说,你可怜这个杀人犯,想要替他伸张正义?”

        是穆如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语气愤怒,又毫不克制,一张口,便让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人人都等着看戏。

        过了片刻后,才传来了穆夫人哽咽而无力的回应:“你不要再说了……”

        穆如夫人怒气更盛,声音也哽咽起来:“不说?死的是我的儿子!他杀的是我的儿子!你自己没孩子,自然不知道孩子没了做娘的心里有多痛,事已至此,难道你顾及的还只是穆家的颜面吗?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不过今日,整个肃岭县的人都会知道,穆家的老管家杀了自家的小公子,这于他们这些外人而言,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可是,你也是亲眼看着我儿子长大成人的,竟也觉得是谁杀了他都无所谓吗……”

        “不要再说了!”

        她的话猛然被一个忍无可忍的声音打断,那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与愠怒。

        虽然那人的声音并不高,甚至还似是刻意在压低着嗓音,但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是从人群中传出来的。

        许长恒能听得出来,说话的人是夏班主。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怒极的穆如夫人却还是住了嘴,也就在那平静的片刻功夫,人群突然自觉往两旁分开,留出了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小路来。

        以手帕掩面的穆夫人从人群中脚步匆忙地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而去。

        而不过多久后,守着悬崖的捕快开口道:“穆如夫人,既然杀害令公子的真凶已然投案,你便先回府去吧,剩下的事情,衙门自然会派人查清楚的。”

        很快,穆如夫人也被一个小丫鬟扶着走来,但她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许长恒,神色掠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平静下来,默然转身走了。

        见肃岭县的捕快并未拦着她们,许长恒便知道,定然是林管家将穆小公子的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便是他要以自尽来结束这一切的真正原因吧。

        若是他活着到了衙门,说出的供词总会与真相有偏差,而若是他死了,那所有的一切便能模糊处理了。

        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将穆夫人给牵扯进来。

        为穆家尽忠了几十年,他始终还是不忍心。

        他定然是觉得,他不仅杀了穆呈善,也害死了林霄,故而不愿再牵连其他人了。

        人群渐渐散开了,夏班主也趁机下了山,不过多久,连守着悬崖的那个捕快也离开了。

        方才的喧嚣很快便散尽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她终于看清了那道矮墙,似乎还能看见林管家翻墙而入并纵身一跃的情景。

        她想要下山去。

        这面悬崖这般高,他定然凶多吉少,可是,她还是想要去试一试,哪怕找到的只是他的尸体,她也想让他入土为安。

        可她此时已经清醒了许多,知道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便打算先去请示安川。

        她刚转身,便看见了他,不由愣怔在了原地。

        原来,他也来了。

        其实,在意识到跳崖的人是林管家后,安川便一直默然跟在她身后,此时见她已然平复了心情,便淡然道:“走吧。”

        虽然他只说了这两个无头无尾的两个字,但她却立刻明白了他要与自己去哪里。

        她一言未发地随在他的身后,一起下了山。

        悬崖所对的山脚尽是乱石荆棘,单是行走已然不易,更何况还要找人。但好在安川有功夫在身,一个时辰后,他在离地面足有百尺开外的山腰发现了已经被摔得血肉模糊的林管家。

        将林管家的尸身横抱起后,安川踩着山石纵身跃下,悄然将其放在了地上,然后才转身朝不远处的许长恒走去,并挡在了她的面前,道:“人找到了,别过来,去找人。”

        他不忍让她看见林管家如今的模样。

        虽然也知道林管家坠崖后必死无疑,但在听到他这句话时,她的心还是猛然一沉。

        安川并未催促她,只是默然等着,直到她缓缓回过神来,默然又踉跄地转过了身。

        得了消息的林家人也在附近找人,故而她很快便遇到了他们。在将安川的位置如实告知之后,她并没有随着他们一同过去,而是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即便安川没有提醒自己,她也能想象得到如今的林管家究竟是什么样子,看一眼又能怎样。

        人死了,就不可能复生,就像他的小孙子林霄一样。

        重新站在了能看见上山之路的山脚下,她依然能看见有不少人在陆续往山上而去,或是为了拜佛,或是为了观景,一如既往。

        但于她而言,这几日却恍若隔世一般。

        肃岭县,以后再也没有让她可牵挂的人了。

        日头有些晃眼,一个熟悉的人影由远及近地渐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安川,是他让林管家能早些入土为安的。

        虽然并未看见他是在何处找到林管家的,但她知道他一直在高处搜寻,那些都是她不可能轻易上去的地方。

        此时,她对他充满了感激,但开口时,她的声音听起来却并没有那般自然:“方才的事,多谢安捕头。”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介怀。”他淡然道,“上山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只有在忙碌的时候,悲痛才没有那么容易伤人。

        之后的一整天,他们都在奔波,直到暮晚的时候,才在肃岭县县衙门口附近稍稍歇了歇脚。

        若是照着计划的时辰算,安子睿与宋汐应该快到了。

        安川带着她原本打算在县衙不远处的一个小酒馆随意用些晚膳,如此也能在安子睿他们过来时立刻瞧见,但许是他们的行踪被附近的衙役瞧见了,没过多久,肃岭县的何县令便派人到小酒馆请他们去县衙一聚。

        虽然安川原本并没有这个打算,但他也并不介意与何县令应酬一番,便爽快地带着她去赴约了。

        她虽从未见过何县令,但在春萃堂时却早就听说过了他在各路的名声,反复来去都是个得过且过但求无错的昏官而已,如今见了,却没想到他虽然做官昏庸,但待人倒是极为热情大方,既对安川招呼得十分周到,对她这个手下也是一视同仁,分毫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也听说了她有可能是安川同胞兄弟的缘故。

        三人的酒桌之上,她只负责默默吃饭,剩下的寒暄应酬都有安川挡在前头,倒让她觉得十分清净。

        “听说在飞云寺发现的那具尸体有可能是南和县正在通缉的一名嫌犯,这可真是巧了,也多亏安捕头来了这一趟,不然的话,这案子指不定又成了一桩死案,毕竟若是不知他的身份,便也找不到他的家人,若是找不到他的家人,便确定不了他的来历不是。”何县令十分欣慰又苦恼地道,“还有,听仵作说死因也是安捕头提醒他,瞧本官手下的这些个酒囊饭袋,这次若不是凑巧遇到了安捕头,怕是又有人大骂本官昏庸无能了,其实,如今县衙堆着那么多死案,还不是因为本官的手下没有可用之人吗?你说是不是?”

        他并未提及穆呈善之死的案子,大抵是因为林管家虽然的确是在她的劝解下向衙门投案自首的,但肃岭县的衙门却并不知道他们也参与调查了此案。

        轻酌了一口酒水,安川客气地道:“何县令过誉了,这些其实都与我无关,都是这位许捕快的功劳。”

        蓦地听他提及自己,迎着何县令略有惊讶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地放下筷子,正要谦虚地回应两句,却又听安川道:“这位小兄弟是衙门刚招进来的,他病酒,喝不得酒也不懂人情世故,还望何县令莫要介怀。”

        他的一句话,挡住了何县令刚刚举起的酒杯。

        但她还是以茶代酒,敬了何县令一杯,只见他不过是刚刚喝了两杯酒,脸便已经涨得通红了。

        “南和县可真是人杰地灵,不知安捕头听说过没有,几年前,七月山山脚下有个村子发生了一起命案,也是因为你们县衙的一名衙役恰好路过而道破真相的,”何县令感慨着,用力追忆道,“那位衙役,好似也是个捕头,姓什么来着……”

        她不由凝聚了精神,七月山山脚下的案子,应该便是五十里那一桩发生在安川买下的宅院的命案吧。

        她记得客栈的小二带他们去五十里的时候,也曾说过那个宅子是个凶宅,当时何县令还抓错了凶手,是其他县衙的一个捕快侦破了真相。

        难道,他说的那个捕快竟是南和县的?

        听及此处,安川的眸子也几不可察地微微沉了沉。

        何县令突然拍了拍脑门,道:“对了,本官记起来了,那人应该便是安捕头的前任捕头,姓周。”

        许长恒不由浑身一震,正在轻嚼的饭菜险些噎住了喉咙。

        姓周,南和县的前任捕头。

        那不就是她的兄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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