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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等得了郎中准予后,云四娘被带回了衙门,云家的人在医馆外不久便悄然退去了,并未再寻什么事。

        还未等升堂,云四娘便全部认了罪,哪怕那时衙门并未有任何真凭实据。

        至此,案子才算是当真结了。

        可是,云家的中秋夜宴风云并未结束,因为在去云家指认现场的时候,在竹林福井旁,云四娘突然趁人不备跳进了井中。

        当时她被锁上了脚铐,头上与双手也戴了枷锁桎梏,可却还是拼尽全力投进了井里。

        那一日恰是阴雨天,此事很快便在南和县城传来了,传闻中,云四娘死之前曾大喝一声“云家必亡”,歇斯底里惊天动地,大雨立时倾盆而下。

        此后,云家的那口福井便时不时会传出女子哀哭声,哭得人心惊颤树叶震落,而每每此时,云家上空便会日月无光天昏地暗,有时连围墙都似是晃了。

        人人都说,云家早已作孽深重,当年保佑云氏一族前程似锦的福井已经被镇满了冤魂野鬼,只怕无论权势还是富贵都传不过三代了。

        他们所言也算有理有据,毕竟云家的确子嗣单薄,不说云相国膝下无子,即便是南和云家,如今也只有云家大房的一个小公子,而那个云二爷既身有残疾又不好女色,偌大的家业迟早会萧条凋零的。

        但寻常人家再是幸灾乐祸,也只敢在背地里议论而已,毕竟云家不仅气运尚在,而且还多了个人见人怕的恶煞。

        “就因那慕容嵩爱吃狗肉,如今咱们县城的大街上可是连一条狗都看不见了,”衙门膳堂里,陈中泽怒气冲冲道,“那云家的人看见狗便抓,丢几个铜板过去便算是买了,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小爷我这走在大街上,全是拦着我哭诉的,而且这些个天杀的连我三娘刚领养的一只小幼崽都没放过,还险些我三娘给打伤了!”

        他平时都自称“本公子”,只有怒极时才喊自己“小爷”,听起来的确很生气。

        “什么?”沈志远既怒又惊,“他们竟然敢动你家人?这还曾将咱们衙门放眼里?”

        陈中泽一拍桌子:“可不是,我三娘都已经报出了我的名号,可他们不仅不知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连钱也没给,直接便将狗抢了去,还怂着我三娘去衙门报官,简直欺人太甚!”

        “唉,他们有相国府撑腰,表面上又没有做什么违反大周律例的事,咱们能奈他们如何?”方全叹了一口气,劝慰陈中泽道,“你瞧瞧,外面虽然怨声载道,可哪有一个敢真的来衙门报案的?你还是回家多劝劝你三娘想开些,莫要为了一条狗伤了身子,毕竟那慕容嵩也不会长久地在咱们南和县待下去,大不了等他走了再养也不迟。”

        “这是什么世道,循规蹈矩的百姓任人欺凌,而无法无天的恶煞却过得逍遥自在,”陈中泽哪里肯听劝,咬牙切齿道,“小爷我打小就没受过这种委屈,这个仇我定然会报回来,让这京城恶霸莫要小瞧了咱们南……”

        “行了,这话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出了门可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多,方全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提醒道,“再说,恶人自有天收,因果报应嘛。”

        “因果报应?”陈中泽冷哼了一声,“这话哄哄旁人便是了,咱们是做什么的,这世道不公见的还少吗?不行,我得去找柳县令,没人敢告那恶煞,那便由我来!”

        说着,他撸起袖子便站了起来。

        方全连忙又将他拉了回去:“柳县令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功夫管畜生呢。”

        陈中泽一变脸:“你骂谁畜生呢?!”

        “哎呀,我说的是你家的狗!”方全连忙安抚他,“难不成还能骂你嘛!”

        “中泽,你方才出去了,故而还没听说,方叔说的没错,柳县令这会儿的确忙得很。”沈志远替方全解释道,“咱们县令夫人娘家的妹妹来了。”

        “那不就是彭琮的夫人?”陈中泽也愣了一下,顺势坐好,所有的怒气登时全消了,“她来作甚?”

        虽然彭家与柳县令的祖父,也就是老县令算是世交,而柳县令的夫人洛瑶又与彭家公子彭琮的夫人洛睛又是亲姐妹,照理来说两家应该交好才是。可因着柳县令与江南翘的那段风月,一直倾心江南翘的彭琮对柳县令一向心存不满,再加上彭琮早年去京城求学时结识了慕容嵩,如今也算是攀附了云家,故而彭家与柳家的关系反而比以往愈加紧张了,连带着他的夫人也不敢常来衙门找她姐姐走动,从宋瑶嫁进来到如今也只来过一次而已。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陈中泽自然是好奇的。

        更何况他自诩是这南和县的百事通,他如何能忍自己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这次可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方全欲言又止,先是看了看四周,又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是刚刚听内院的人传出来的,你们可莫要外传。”

        陈中泽早已将耳朵凑了过去:“柳县令的事谁敢乱传,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对其他人吐露半个字,你只管放心说便是。”

        半个时辰后,正在北城巡街的许长恒强行被陈中泽强行拉到了一个茶寮里喝茶。

        她惊讶问道:“你不是气得回去了吗,怎地又出来了?”

        之前他与自己原本是一同巡街的,可半道上遇到了他那哭了一路的三娘,在得知云家护卫将她的狗给抢了去后怒不可遏,原本撸了袖子就要去云家算账,但没走多远便被他爹给拦下了,随后他三娘被他爹给劝回了家,而他也闷着气回了衙门。

        可他回去的时候既恼又恨,但如今瞧着却是又开怀了许多。

        “是不是有什么对付那恶煞的法子了?”她兴致盎然地问,“说来听听。”

        “那倒没有。”陈中泽摇摇头,神秘道,“不过我听到一件稀罕事,特意来告知你的。”

        见他神色兴奋,她好奇心起:“有什么大事值得你亲自跑来一趟的?”

        “彭家知道吧?那可是咱们城南的书香门第,那家圣上亲自下旨褒奖过的彭公子要娶江南翘了。”见她并不吃惊,陈中泽直接放出了大招,“他的那个正房夫人,也就是咱们县令夫人的妹妹死活不同意,可她奈何不了彭琮心意已定,竟然死乞白赖地来咱们衙门求她姐姐来了。”

        江南翘竟要嫁给彭琮了?!

        可是,她不是不会离开花茶坊的吗?看起来她终究还是改变了心意。

        也没什么不对的,人总要向前看,当初柳县令也不愿娶妻,可如今看来他与夫人倒是相处得越来越默契融恰了。

        “彭夫人去找柳夫人做主吗?”许长恒疑惑问道:“她的家事县令夫人能做得了主吗?”

        陈中泽诡秘一笑:“她是想让她姐姐答应柳县令求娶江南翘的。”

        她愣了愣,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彭夫人想让柳县令娶江南翘为妾,如此一来,江南翘便不能嫁给彭琮了?”

        猛地一拍膝盖,陈中泽问她道:“怎么样,这法子绝不绝?”

        她实在无言以对,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妹妹,为了不让自己夫君不纳妾便让自家姐姐受这个委屈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不该不懂吧。

        “那县令夫人可同意了?”

        “怎么可能,咱们县令夫人虽然随和又大度,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怎么可能同意劝说自己夫君去纳妾的?更何况那江南翘与柳县令的关系她自然也是知晓的,更不会轻易答应了。听说,她说自己做不得柳县令的主,更不好冒犯江南翘,让彭夫人先行回去处理家事,可彭夫人不应,后来干脆吵闹着要直接见咱们柳县令。”陈中泽幸灾乐祸地笑着,“这彭夫人你八成没怎么听说过,她虽然是咱们县令夫人的妹妹,可全然不似她姐姐那般知书达理,胡搅蛮缠无中生有的事情可没少干,这回咱们柳县令既被她给盯上了,那九成九是逃不了了。”

        往时柳宸与江南翘在花茶坊的纠葛仍历历在目,原以为那时便是两人关系的终结,可原来两个原本约定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这么容易便又被牵扯在一起了。

        她曾在彭家做过工,自然也听说过彭夫人,而且还曾见过她两次,但正如陈中泽所言,她远不如她的姐姐那般温婉贤淑,在彭家下人的传言里,彭夫人是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凡事只为她自己着想,刚嫁到彭家时更曾不可一世,一生气便在家里库房又打又砸的,还专挑贵重的来,连她相公也被她气得多次想要休妻,但都因被他父亲拦下而作罢了。

        后来不知何故,在一次又打砸了库房后,她的性子渐渐收敛了几分,对她相公忌惮了许多,凡是他说的话,她总能听上几句,不过行事仍自私自利不顾旁人,在彭家的名声并未好转多少。

        如今她既缠上了洛瑶,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许长恒想了想,如实道:“其实我还曾见过彭夫人,因为我在来衙门之前,在彭家也做过几个月的短工。”

        陈中泽吃了一惊,半信半疑:“当真?你倒是云游天下,怎地哪哪儿都去过。”

        “什么云游天下,”她苦笑,“不过流离失所罢了。”

        想起了她曾逃难的往事,陈中泽于心不忍,转了话题道:“那你觉得咱们县令夫人能逃过这一劫吗?她这个人虽然温婉善良,在咱们衙门颇得人心,不过她毕竟是个女子,若是被她妹妹这般闹腾着却不答应柳县令纳妾,岂不是对名声不好?”

        她不以为然,道:“名声都是虚妄,有什么打紧的。”

        “你一个臭男人,自然是不懂的,”陈中泽哼了一声,“虽说没哪个女子想让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可她们也都能装着呢,都不想给自己落下个妒妇的骂名,尤其是像咱们县令夫人那样的书香闺秀,那更是以夫为天,哪怕再不情愿,但只要柳县令点头,她也不得不欢天喜地地迎那江南翘进门来。”

        她默然听着,忍不住问道:“即便柳县令和县令夫人都同意,可江姑娘也未必情愿吧?”

        “她能有何不情愿?”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陈中泽理所当然道,“她一个青楼女子,能嫁给咱们柳县令那可是几辈子的福气,更何况,咱们柳县令还能比不上那彭琮吗?”

        可之前柳宸与江南翘之所以未曾成亲,是因着不情愿的人是江南翘。

        也许他并不知其中内情,也许是因为早就听说过却不相信,但其实他的想法应该与许多人一样,既认为江南翘配不上柳宸,也认为柳宸并不是真心愿意要娶她为妻。

        不过,妾室便不同了,在大多数人眼中,若是柳宸点头,以江南翘的卑微出身,那也是抬举了她的。

        许长恒心下唏嘘,看热闹的人又怎会知晓他们的心酸与无奈,左右只求一段听起来有趣又香艳的风月谈资罢了。

        对江南翘而言,也许她是真的宁愿嫁给彭琮也不愿与柳宸共度一生,可是,她真实的想法又有谁真的在乎。

        “这个彭琮早就与慕容嵩交好,几年前那云相国要来咱们这里省亲,慕容嵩打了头阵先行过来,彭琮待他可算得上是倾其所有地盛情款待,而那慕容嵩也是投桃报李,对彭家格外不同,在整个南和县城,除了云家外他也只肯在彭家过夜。”陈中泽幸灾乐祸地道,“听说前几日,慕容嵩在彭家喝酒的时候看上了彭老爷的一个暖床丫鬟,彭琮当即便将那丫鬟送到了他的客房里,气得彭老爷追着要打断他的腿,如今他又闹着要娶江南翘,只怕如今彭家要闹个天翻地覆咯。”

        早在她在彭家做工时,她便知道彭老爷一直反对彭琮与江南翘纠缠不清,自然也不会同意他纳江南翘为妾。

        “不知情的人都道彭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连家里的丫鬟仆人也都是要能读书识字的,毕竟人家可是圣上亲自下旨褒奖的书香世家,可这窝里乱成个什么样子,且等着瞧呢。”陈中泽瞥了她一眼,谦虚求教,“长恒,你在彭家的时候可听过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她摇摇头,如实道:“我在彭家做的是短工,只待了两个多月,做些杂役而已,连前院都去不得的,再说,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当时再新鲜也都馊了。”

        他却丝毫不介意,仍是兴致盎然:“馊了也能果腹,说来听听嘛。”

        她无奈,只好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晌:“听说彭老爷是真的极爱看书,经常在书房一坐便是一整日,有时夜到子时也不肯回去休息,简直爱书如命,他家的书房都是他亲自打扫不许任何人进去的。”

        等她说完,陈中泽眼巴巴地看着她:“没了?”

        她点头,诚恳道:“没了。”

        的确没了,她在彭家时日尚浅,既进不得内院又不敢随意打听,知道的自然都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

        陈中泽颇有些失望:“也罢,那彭家的事也没什么稀罕的,左右不过仗着圣上的那道圣旨风光到如今而已。走,回家去,看看咱们衙门闹成什么样子了。”

        但她刚随他起身,便又立刻顿住了脚步:“那不是吴姑娘吗?”

        陈中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了挽着一个菜篮子的吴映雪,她正站在一个菜摊子前,应该正在买菜。

        眼睛一亮后,他将她向前推了一把:“哟,果真是你的吴姑娘,还不快去献献殷勤。”

        但吴映雪微一侧身,与旁边的人说起了话,这时他们才看清,原来与她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位姑娘。

        “李殊尔?”陈中泽嗤了一声,道,“她这个没羞没臊的,竟然还好意思出门?”

        自潘柏被迫娶了李殊尔后,陈中泽对她便颇有敌意,当面抛个白眼还算是轻的。

        “那件事李姑娘也是身不由己,毕竟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她忍不住替李殊尔说情道,“更何况,我听说她在衙门很安分,并未做过什么越矩的事情。”

        而且她应该与潘柏相处得还算可以,至少并未起过什么冲突,不至于让人看了笑话。

        当然,潘柏每日里早出晚归,能在外面拖一刻便绝不早回,再加上他那冷淡的脾性,只怕两个人一天到晚也说不上两句话。

        “行了,我可懒得与这种女子搭话,多看她一眼都替那潘木头不值得。”他哼了一声,问她道,“你不回去?”

        她摇摇头:“如今大街上也不甚太平,连平时藏在边边角角的一些泼皮无赖也都敢出来闹事了,既然我遇到了她们,就顺便送她们回去吧。”

        见她没有顺从自己的打算,陈中泽摆了摆手,抬脚就走:“那本公子回去瞧热闹了,你自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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