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20年的隆冬时节，南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雪花飘扬在空气中，打开窗就是一片绵延无尽的白茫茫。
周寰收到了一封结婚请柬。
请柬是郑尔韫发来的，她要和孟抒怀结婚了。两家商量了许久，打算先在镇上办一场酒席，然后再在南城办一场。
郑尔韫在微信上抱怨，镇上的那一场婚礼大抵会比较复杂，估计得麻烦周寰和孟复礼一块帮着盯着。
她自己其实并不想大办，一是下雪天，穿不了好看的婚服，人也冻得够呛；二是她总觉得婚礼程序繁琐只会把新郎和新娘累得够呛，到头来也没什么仪式感，都是给人当猴看。
这也没办法，这些年虽然他们这帮人都已经在南城定居下来了，平日也极少回乡，但抵不过故土亲友众多，办得太简单了，两边父母那儿都说不过去，只好妥协了。
周寰之前的工作项目来的急，她为此狠狠熬了一阵子，身体状况不太好，正打算休个假回镇上调养一下，正好赶上了他俩的婚宴，就应了下来。
说起来，这事儿她之前好像也听孟复礼讲过一次。
孟家很讲求规矩，孟抒怀是孟家直系，又是孟家这一辈里最小的那个，所以早早就透出风声婚事要大办。
郑家那边情况也差不多，加上已经很久没有喜事了，更是希望这婚宴能办得热热闹闹的，亲友们也能趁着这机会出来碰个面，寒暄几句。
这些年镇上的年轻人都一股脑地往外跑，后面竟然也都有出息，陆陆续续带着老婆孩子都在外面定居了。
也不都是儿女冷情，狠心留长辈在老家这个小镇猫着，只是人年纪大了后安土重迁的思想愈加浓重，反倒觉得去城里住着难受。
和周家小宅隔了几道街的罗老头不止一次地跟几个老伙计讲，“在城里住着还没家里舒坦，房子收拾得是干净，家里也请了保姆，我是清闲得很。可儿女上班养家，都忙啊！我一老头子也不认识什么熟人，去哪儿那都没劲呐，还不如回来，没事找几个老伙计搓几把麻将，喝几盅小酒，这日子才真叫舒坦！”
和罗老头想法一般无二的大抵不少，周家阿婆是，孟家夫妻俩是，街上那些选择留守的老街坊们也是。
人老了就只想自在一点，自在地过完剩下的这些年，随着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虚的。
周寰也理解，所以也顺着外婆的心意，只是每逢有假期，还是会把人带来南城住几天，检查检查身体，去公园里溜达溜达，既是散心，也是缓解一下对外婆的惦记。
她近几年变得格外恋家，或者说贪恋给所有温馨的时刻，尤其是外婆年事渐高，她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每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这回归乡，除了休养身子，她也存了点心思，想多陪外婆一段时间。
不过这事儿还没跟孟复礼聊，不知道他怎么看。
最近这几年她时常会有点恍惚，兜兜转转，她和孟复礼居然走到了一起——这是十年之前的她，完全不曾预料到的事情。
十年之前的那个八月份，周寰刚刚回到清远那座南方小镇。
当时母亲周璇和父亲孙启明刚刚离婚，场面闹得很难堪。
孙启明留在了北城，母亲则拉着行李箱，拖着她这个大拖油瓶回了小镇。
不过她也没在镇上待多久，安排好周寰转学的事宜之后就离开了。
周寰记得当时她很难受，下着大雨还跑着去追，想问母亲还会不会回来，害怕她和那个另有小家的男人一样，再也不管她了。
她当时又惶恐又不安，最害怕看见别人离开的背影。
可惜她没追上，反倒是淋了雨，生了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
现在想想还有点好笑，那时候的她可真傻，路都认不清就敢大晚上跑出去，最后只能惨兮兮地被孟复礼领回家。
孟复礼后来有次和她聊天刚巧聊到这儿，说当时天色漆黑，下着大雨，她头发长，淋湿了都贴在头皮上，脸色又苍白，眼睛嘴巴都哭得发红，他走过去认人的时候，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怕是不小心撞见了女鬼。
不过所幸结局是好的，躺了半月后，她身体逐渐好转，跟孟复礼还有他的几个兄弟姐妹们都熟了起来，连功课，都有孟复礼这个学霸带着过了一遍，不至于开学后太过生疏。
孟复礼总以给她补习的这段经历而自诩为周寰的老师，亲热的时候甚至更放肆，说什么，“我确实教过你数学和物理，你喊我一声老师也不亏是不是？”
果然，男人再怎么俊秀斯文，到了床上都是一样的，喜欢捣鼓些新花样，越是新奇，就越是着迷。
高中时候的孟复礼可不是这样，当时他明明还是个矜持有礼的绅士，每每一起出去，晚上回来了都会绕路把她送回来才肯走。
周寰不止一次旁击侧敲，问他是不是早早就心怀不轨，所以才心甘情愿做护花使者。
孟复礼则是坚决否认，“刚认识的时候，我都还没怎么开窍，哪里知道喜不喜欢，只觉得晚上不该让女孩单独走夜路，不安全。”
周家那条巷子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还算安全，来往行人不多不少，大多是附近的街坊。只是街灯老旧，偶尔会闪几下，大多数时间虽然灯光昏暗，但还是兢兢业业地亮着光，照着巷子的行人。
她当时倒是没想到这儿去，只觉得这人一定是心太好或者是人太闲，所以才回回都主动绕远路。
孟复礼确实是性情良善，加上长得也清秀，高中起就吸引了不少莺莺燕燕，前赴后继地不知歇。
周寰每回调侃他招蜂引蝶时，他都会正儿八经地反驳，“我不风流，那么多莺莺燕燕我可谁都没看过，就你一个。”
末了还会略带幽怨地回怼她，“哪像你，都在大学谈了场恋爱呢！”
这个确实很无奈，孟复礼说自己开窍晚，周寰开窍其实更晚，以至于半是试探半是好奇地谈了两周恋爱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喜欢那个总是送玫瑰花给自己的篮球队长，而是喜欢孟复礼。
她所期待的爱情不需要热烈，安安静静，细水绵长就好。而在她发觉对孟复礼的喜欢之前，他早就已朋友的名义，不动声色地融进了她的生活，用漫长的时间成为了对她来说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孟复礼当时也是青涩的不行，突然被周寰抱了一下后整个人都发昏，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只觉得撞了大运——他本来还以为自己要失恋四年，等到毕业季分手季的时候，才有可能去争取一下心爱的姑娘的。
没想到被周寰主动挑明了。
啊，老天爷对他可真好。
后来在周寰的追问下，他才讲到，那天回宿舍之后，他整个人根本无法冷静，嘴角翘起来后怎么也无法放下，弄得室友一惊一乍，都以为他是捡了张彩票中大奖了，高兴疯了。
确实是高兴疯了。
最后他故作淡定，半是羞涩半是炫耀地道出实情，“从今天起，我就有女朋友了。”
然后宿舍里“卧槽”四起。
孟复礼还说，他当晚兴奋得根本睡不着，心里的烟花噼里啪啦炸了一波又一波，睡意根本奈何不了扑面而来的狂喜。
但孟复礼还是会装，连个回抱的反应都没有，以至于周寰一直觉得是告白失败了，还打算再接再厉，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这人就直接站在宿舍门口蹲她，还二话不说把她包都抢了去，说什么要履行男友拎包职责。
她和舍友当时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平日里端方有礼的人怎么忽然就变了副模样。
“怎么可能淡定？”孟复礼说到这儿的时候心里还是留有庆幸，随意松了松领带，就把一脸揶揄的女人搂到怀里亲了一口，笑眯眯道，“太高兴了，手脚不听使唤了而已。”
他当时也是年轻，行事莽撞得很，也不管周寰做没做好准备，六点就起床蹲在女寝楼下，等着光明正大上任男朋友了。
在周寰看来，孟复礼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男朋友。
他几乎每天都会早早等在楼下，陪她穿过大半个校园上课；周末就骑着单车载她去海边；去爬山时，也会走在前面拉着她。
宿舍里的小姐妹分分合合，没人不对她的男友交口称赞的，倍感羡慕的。
当然，他们也吵过架。
那是大二下学期的事情了。当时周寰想趁着大三去英国交流一年，她成绩还不错，能申请上公费留学名额，加上对方学校给的全额奖学金，生活和学费都无压力。
最重要的是，那个学校的专业全球排名都非常靠前，周寰早就梦想着有机会要去那里学习。
只是当时国外疫情严重，当地政府的重视度又不高，孟复礼担忧健康问题，所以出言劝阻，不太希望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风险。
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一样罢了。他们两个人各有各的道理，谁都说服不了谁。
周寰自小是执拗的，打定了主意就坚决不妥协；偏偏孟复礼也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于是各执一词，冷战就那么开始了。
他们还是一起吃早餐，一起上公共课，一起游荡在南城的大街小巷。
但不再牵手、不再拥抱、不再滔滔不绝地交谈，剩下的交流都变成了微信上干巴巴的几个字——
“在楼下”
“下楼了”
“吃午饭”
“可以”
“去自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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