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假寐
“你困了吗？”五条悟问我。
我动了一下，再次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侧倚在椅子上，慢吞吞地说：“没有啊。”
“是吗？那我们走吧，晚上不回高专了。”
我有些兴奋地爬起来：“是出去玩吗？”
五条悟大概是惊异于我还记得这件事，愣了一下：“不是。”
我憋憋屈屈地说：“可是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带我出去玩的吗？”
“你还有力气出去玩？”
“······没了。”我诚实地摇头。
“那就不怪我了吧。”五条悟笑的得意，一脸“我赢了”的表情。
我鼓起嘴，结果想了又想也找不出能反驳他的话来，又不甘心就那么放弃一次出去的机会，只好说：“那也算你欠我的，以后得还我。”
“明明是你的问题，怎么能算我头上？”五条悟笑着抱起胳膊。
？我的问题？
我用手指着颈环：“如果我不戴这个当然能跟你出去玩！”
“你可以不戴啊，只要你能一天24小时包括晚上睡觉都离我这么近。”五条悟朝我这挪了一步，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被极速拉近。
那怎么可能啊！五条悟的作息有多不规律我是知道的，昨天晚上半夜两点钟我还能听到他在隔壁一阵噼里啪啦最后风风火火地出门去做紧急任务。
那我不是不用睡了吗？
我沉默了。
虽然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得罪那么多人的，但这确实不能算到五条悟身上。
我撇撇嘴：“那我还是戴着吧。晚上要去哪？”
大概是我垂头丧气得太明显了吧，五条悟挑挑眉头，又补上一句：“其实出去玩也不是不行······但那不是我欠你的。重新约一次，就在你摘掉这个以后，怎么样？”
“好。”我点点头，伸出手要和他勾手指。他无声地笑着嘲笑了我的幼稚，也伸出手，我们两个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大拇指一按，就盖了章。
我很认真地说：“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我又不会撒谎。”他笑着说。
我点点头。
“啊～我可真是个好心人。”五条悟自己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全当什么都没听到。
“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是连绵不断的日式建筑，从丘陵的那一头一直延伸到我们眼前，高高低低，挡住了半个落日，只剩下另一半落日将橙色的余晖撒到我微仰的脸上。
“是我家。”五条悟说。
“好寂寞。”我第一眼看到这些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的建筑，就觉得好寂寞。
木质的墙体门窗，灰色的屋瓦，还有那些用来观赏的松柏，甚至在不断流动的溪水，都像是已经褪过一层色一样，令人感到寂寞。
这么说着，我又觉得不太好，于是想要改口：“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啊，其实我也觉得这里很无聊。”五条悟阻断了我的话，毫不在意地说，然后走进去。
说话太不谨慎了！我小小地自责了一下，抿抿唇，也走了进去。
接着就听到了一声又一声恭敬地问安，先前站立不动的仆侍立刻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踩着木屐在青石板上小步子地快速走来走去。
“把我楼上收拾出来，今天晚上我朋友在这里借住。”
五条悟轻快地带我穿过一个又一个相似又不同的精美庭院，路过其中一间的时候，五条悟让我在外面等了一会，自己走进去说了几句什么又出来。
最后他走到一栋建筑前，拉开门，把鞋子蹬掉，然后走进去大咧咧地坐下。
正好最后一名仆侍急匆匆地走出去。
二楼被打扫出来了。
“进来坐啊。”五条悟一边招呼我，一边从桌子上摆好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吃起来。
“······”我顿了一下，然后也脱掉鞋子走进去坐到他旁边。
“悟为什么突然回家？”我眨眨眼。
“这个啊······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你得在这住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
“嗯，不过也不会太长。”
“哦······”我点点头。
不一会儿，就有仆侍在外面禀告：“悟大人，家主大人有事找您。”
“我知道了，你和他说我一会就过去。”五条悟连动都不动，隔着门喊了一句，然后继续吃甜点。
“不去吗？是家主找你诶。”我点点桌子。
“嘛，不急。”五条悟继续安然地快速摄入了大量的糖分，然后才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嗯······没有悟看的话，有点无聊啊。
虽然如果我玩一会屋里的电子产品，或者翻看悟的漫画书什么的悟应该也不会生气，可我还是有些别扭。
这里是悟的家，又不是我的家，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可不好。
我尝试拉开门，结果门外站着的仆侍立刻拦住我：“大人，您不能出去。”
她低着头，站在我面前，挡住我出去的路。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她。
“这是悟大人的吩咐。”
“那好吧，那你进来陪陪我，可以吗？”
“私不能随意进入悟大人的房间。”
“这样啊······”我有些无奈，只好重新拉上门。
悟突然回家是要处理什么事呢？虽然我觉得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深奥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思考。
我打开窗，趴在窗台上和仆侍说话。
“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问她。
“悟大人是神一般的存在，是最强的咒术师，是五条家的希望。”仆侍低着头，平静地说，话语里没有恐惧，抑没有敬仰。
这也太格式化了吧。
“性格上呢？”
“私没有直接与悟大人接触过。”
“这样啊······你能不能抬一下头？”我有些好奇。
仆侍听话地把头抬起来。
是个普通又可爱的女孩子呢。
“你叫什么名字？”
“五条唯。”
“你多大了？”
“十五岁。”
“哦～你也是咒术师吗？”
“不是。”
“哦哦。你喜欢什么动物啊？”
“兔子。”
“哦哦，我也觉得兔子很可爱，但是我更喜欢狗狗。”
唯低着头：“······”
我只要结尾不是问句，她就不再说话了。
“小唯。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大人。”
“你别叫我大人了，叫我白川吧。”
“我不能直呼大人您的姓氏。”
“可是那是我的名字。”
“直呼名字更是不敬。”
“那你叫我姐姐吧。白川姐姐，这样叫行不行？”
她没说话。
我最后努力了一把：“你喜欢什么花？”
“私并没有喜欢的花。”
我也没有话说了。老实说我并不是擅长挑起话题的人。而且，就算我说，你有看过《疯癫与文明》吗？你有看过《小径分叉的花园》吗？你有看过《哥德尔、艾舍尔、巴赫—集异壁之大成》吗？
估计答案也是没有。
而且她那副，那副丝毫不接纳我的友善的脸色，让我感到挫败。
唉。
脖颈传来刺痛感，我只好叹一口气，重新把窗关好。
“喂！”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伸出手在我面前晃晃。
“啊，你回来了啊。”
“你在发呆？”
“嗯。这里不太舒服。”我有气无力地指了一下脖子。
“诶～这样啊，先吃饭吧。”
“不，我想早点去睡觉。”
“不饿吗？”
我摇摇头。
“二楼房间随便哪间都可以，你自己挑好了。”
“哪一间面积最小啊？”
“最里面那间？”
我点点头，噔噔噔地爬上二楼，径直走到尽头的那间房间躺进床上。
睡不着。
难受的睡不着。
呼吸越来越困难，烧灼感开始加剧，眼前的事物也开始重叠。
我眼里的天花板都在摇晃。
我忍不住难受的咳嗽两声，忍住自己的痛呼。
这种情况肯定还会有很多次，就算是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肯定还是要自己适应才行。
我翻了一个身，扯过来被子抱进怀里，然后蜷起身体强迫自己入睡。
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灯还开着，墙上的时钟显示九点钟，外面的天是黑的。
也就是说我才睡了三个小时啊。
我打着哈欠下楼，结果朦胧间发现屋里多了很多不认识的人，大部分是男人，要么穿着西装要么穿着和服，围成一团坐着，看到我来，都十分统一地闭住了嘴，像是声带突然被掐断。
五条悟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桌子上也摞了一摞文件。
我梦游了吗？
“悟？”我出声叫他。
五条悟应声回头，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
全场就他一个人在笑，其余人都冷着一张脸。
“怎么了？”我不自在地摸摸脸。
“你头发！！哈哈哈哈哈······”
？
我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哪里翘？”
“那里。”五条悟指着一个地方。
我又摸了一下，结果他还是在笑。
“过来。”五条悟朝我招手。
我走到他旁边坐下，偏过头去，他把手里的文件放下，手摸到我的后脑勺上，用手指充当梳子把我绕在一起的头发梳开。
“好笨。”他在我身后笑着说。
“在后面我又看不见啊······”
“所以才说你笨啊，我可是能看到的。”头发被缠住再被梳开有点痛，我随着五条悟的动作轻轻后仰。
“你是因为眼睛啊。照你这么说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是笨蛋咯？”
“是啊，除了我和杰。”五条悟把手拿下来，自在地说。
“好了？”
“好了。”
“他们是谁？”
“都是我家的人。”五条悟又重新拿起文件。
“那我是不是需要回避？”我问他。
“嗯？没那种必要，又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事。你们说是不是啊？”五条悟突然转头笑着问那些一丝不苟的人。
他们全部保持了沉默。
威压好重！我在他身边坐好。
“你们继续说，我听着呢。”五条悟说。
于是那群人开始依次说话，我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好像都是家族企业特定部分的法人，在与五条悟进行权力上的交接工作。
期间五条悟大部分时间是在听，偶尔会说上两句，文件不恰当的时候就直截了当的提出修改意见，让当事人现场电脑完善，打印成纸质，然后再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出乎我意料的果决，那种惊艳感让我感到新鲜，好像神子完美适应人类躯壳，踏入凡尘的感觉。我没想到悟会做这些。
中间还有一次，他突然指着几个人，开玩笑似的问我：“你觉得他们几个哪个比较可靠？”
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还是想了想，然后从中指着两个男的说：“如果你想要忠心一些的，就选这个，如果你想要能干一些的，就选那个。”
“如果只选一个呢？”
“那还是选那个能干一些的吧，如果他不忠，悟可以立马把他换掉。”我平静地说。
“诶～挺能干啊。”五条悟的笑容收了收，认真地夸赞我。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我困惑地问他。
“可是一般人大概没有这样的眼光吧，你眼光蛮毒辣的嘛。”五条悟笑着采纳了我的意见。
确实，大部分人第一眼看上去都会去选其中的那个女人，因为她看起来既干练又忠心。可大概是我天生的直觉吧，我一开始就把她从权利名单中排除了。
大概是她举手投足带给我的不适感触动了我敏锐的直觉。
不管是最上层负责人，还是中层的执行部门，都被悟进行了一场大换血，有许多人大半夜的被当场解雇，顶着一张敢怒不敢言的脸出门。
悟虽然是笑着的，有的时候还是嘲笑，可自始至终采用的都是极致理性的方式处理，他用这样的处理方式高效地从中选拔了真正有用的人才，同时也拉满了仇恨。
毕竟已经腐烂又固定的格式突然被打破，必然有许多从中获利的人无法再继续获利，这些人会愤懑，甚至会仇恨五条悟。
但是考虑到五条悟无人能及的咒术，我又觉得其实做事绝一点也没关系，毕竟也不会有人敢因此不满，从而发生什么神奇的暗杀事件。
也没人能暗杀的了五条悟吧？
等事情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钟了。
“搞定了！！”五条悟欢呼一声，啪的一声把签字笔扔到桌子上。笔咕噜咕噜往下滚，我又给他捡起来盖好盖子。
“这就完了？”我一边问他，一边又把桌子上散落的文件进行初步地归类。
“早着呢。”
“那真是辛苦悟了。”我将文件都分类整理好。
“还好还好，都是很简单的事嘛。”五条悟轻快的说。
“悟出乎意料的很有领导力呢。”我由衷地夸赞他。
我以为悟只是个长了一副漂亮脸蛋又被咒术之神所眷顾的人，没想到悟竟然在这些事上也很拿手。
这样有才能的悟更加让我喜欢了。
“那当然啊，谁让我是无敌的五条悟呢。”他得意地笑，一只手比成对勾的形状放在下巴上，星星都要在他身边冒出来了。
我在心里无声地笑，然后继续整理文件。
“你倒是一点也不困？”五条悟说。
“嗯，估计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话陪我打游戏怎么样？”
我有些诧异：“你不困？”
“还好啦～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来不来？”
“我没玩过，可能会拖累你。”
“没事没事，你只要充个数就行。”五条悟拉着我进他房间然后熟练地把游戏机连接线插好，塞给我一个手柄，然后坐到地上，兴奋地用舌头舔了一下上唇：“我很久之前就买了这张卡，可惜一直没玩，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呢。”
我只好也坐到地上。
是典型的横屏通关游戏呢。
不对，游戏机也没法竖屏吧？那我为什么要这么想？我摇摇头。
五条悟在前面打，我就在他后面捡装备补给，本来是十分和谐的一件事，结果玩着玩着，突然就有小怪窜了过来。
嗯？
五条悟笑着嚷道：“抱歉抱歉手滑了。”
手滑也没什么嘛，于是我顺手把小怪处理掉了。
接下来又有几个小怪朝我冲了过来，又被我处理掉了。
结果后面五条悟“手滑”地越来越多，我们两个几乎平分了输出。
然后最过分的事发生了，boss就在眼前五条悟却一动不动。
？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没有动的意思，只好自己冷静地把怪打掉了。
“手滑？”我问他。
“是啊？我手滑了。”五条悟毫无愧意地笑。
“喂！！”我有些气恼地把手柄扔过去，被他轻松接住。
怎么可能会有人手滑到这种地步？
“真的要通关全局最后一个boss肯定要两个人打啊，你总不能一直划水吧？”
“是你说的我只要充数就可以了。”
“那是建立在你会给我帮倒忙的基础上，可是你明明能干得很啊。”
五条悟把手柄递给我。
我没有接，起身去翻游戏卡的说明。
通关：3-16
目前我们所在关卡：1-9
我又看了一眼墙上的表：2:37
我脸色复杂：“我估计我们就算通宵也通不了关。”
“没关系啊，存档下次再玩就是了。”五条悟毫无压力。
“······我困了。”
“诶～真的假的，你明明精神很好的样子。”
“悟！放过我吧。”我哭丧一张脸。
老实说虽然打游戏对我来说没有难度，可我还是不适应这种紧张的模式，会让我真的有在打架的错觉。
我更喜欢宽松的，什么都不用做的氛围。
五条悟眨眨眼睛，将一张好看的脸凑过来：“再玩一会儿嘛，就一会儿，行不行？”
他的眼睛闪着光，活像一只在撒娇的白色大猫咪。
我一下子就心软了，情不自禁地用两只手去摸他的头发，然后十分满足地感叹道：“悟好像猫咪啊，还是那种白色的大型猫，真是很讨人喜欢呢。”
五条悟好像静止了一瞬，然后笑容不变，反而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一下我：“所以你是同意了？”
“同意同意。”我无奈地接过游戏手柄。
到底是几点钟睡着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脑袋底下被垫了个枕头，身上还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还好地上铺了厚厚的毛绒地毯，我一边迷迷糊糊地想，一边爬起来，然后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好像······是悟的房间吧？
我走近房间里唯一一张床，果不其然地发现悟就躺在床上睡觉呢。
我叹了一口气，跪在软乎乎的地毯上，把脸贴在床沿上。
睡着的五条悟也很好看，身上少了冷漠，多了柔和，头发乱糟糟的，多了少年气息。
他呼吸的时候胸腔上下轻轻起伏，显示出家居服下漂亮的肌肉线条，好像陈列在卢浮宫中的希腊雕塑一般。
他身上所有的线条都是和谐的，额头，鼻梁，唇线，下颌线，喉咙······
皮肤也是好看的白皙，我甚至能看到一点青色的毛细血管。
真的美的不像凡人。
不管怎么看，我都十分喜欢这具躯体。
窗帘明明拉开一小半，却没有光透进来，昏暗的空气中都是夏日雨前的缠绵。
过了一会，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他朝我翻身，鼻尖一下子与我的鼻尖贴的极近，只差分毫就会碰在一起。
他的眼睫轻颤两下，呼吸又恢复平稳。
还是没醒啊。
确实阴天的低气压很容易让人熟睡呢。
他的手就在我旁边，我挪了两步，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手，从他漂亮的指尖顺着修长的手指一直滑到手心然后停住。
想在他手心画圈圈，想尝试那种滑滑的感觉。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这么做的时候，我的手突然被五条悟反握住一秒钟，然后他就松开了，抽出手去，好像在告诉我他已经醒了一样。
我下意识转头看他，结果差点和他鼻尖撞在一起。
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日常被惊艳到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四目相对，五条悟先笑了。
“你眼睛挺好看的。”他突然没由来的说。
“啊？”我讶异地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突然夸赞我的外貌？
“没什么没什么。”五条悟略过了刚才的话题。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问他。
“你凑过来的时候。”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六眼可是很敏锐的。”五条悟躺在床上笑。
所以他刚刚又在逗我？
“······”我鼓起腮帮子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自己光着脚逃走，飞快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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