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除夕之夜
圣驾遇刺的事情并未宣扬，但是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赵锦回到紫宸殿更衣时，顾遇已经等候多时。出了这样的意外，她自然是没有心情再应付宗亲了。
顾遇建议道：“不如直接取消除夕宫宴，想必宗亲们不会介意。”
赵锦点了点头，又想到阖宫团圆守岁，不免有些头疼。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要是把后宫里的四个男人聚在一起估计能直接拆戏台！
“守岁也取消了吧。”她恹恹欲睡。
顾遇无所不应，赵锦深感宽慰，有这么个贤内助在身边真是轻松不少，于是投其所好送了一副碧玉棋子给他。
刚准备躺下眯一会儿，昭云泽又来了。刺客携带楚剑的事情并未传回宫中，只在京兆府衙门里的几个人知道，所以他应该只是单纯的想要慰问一下。
其实赵锦并不赞同谭钰说的话，在她看来即便刺客真是楚郡的，昭云泽也未必知情。不过她还是选择了闭门不见，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对昭云泽也是一种保护。
等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了，吉祥服侍她更衣梳妆。
赵锦想起早上答应了李成蹊巡游结束就去看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于是吩咐摆驾南华宫。临走前还特意嘱托吉祥，让御膳房做一道莲子羹送去关雎宫。
李成蹊满眼通红地站在南华宫门口相迎，赵锦大大吃了一惊，如果是昭云泽她可能会觉得对方是哭红了眼睛，但是李成蹊……
她快步走上前去：“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回去睡觉了吗，你这样干熬着是在故意跟朕赌气？”
李成蹊苦笑：“陛下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我还怎么睡得着？”
赵锦有些怒意，一把扯住他踏进宫门，直奔寝宫而去。然后将他按在床上，强迫他闭上眼睛睡觉。
李成蹊拉开她的手：“亲眼看到陛下没事，我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赵锦没好气：“朕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你！你就算心里不痛快想撒气，又何必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李成蹊望着她的眼睛：“我是心里不痛快，但是更恨自己在陛下需要保护的时候不在身边。荣耀无法共享也就罢了，就连想替陛下受难也没有资格，我到底算什么？我与陛下的情意又值什么？”
赵锦蹙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成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我现在心思全都乱了。以前只觉得真爱可以跨越一切，现在才惊觉有多可笑，礼法、身份皆是阻碍。”
赵锦轻叹一声：“你是真的累了，好好睡一觉吧，等再醒来也许就不会觉得有这诸多愁苦了。”
李成蹊侧过身去，不再言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默默留下，潜入床褥中消失无踪。
李安轻手轻脚地端了一碗安神汤进来，赵锦接过，一口一口喂给李成蹊。
南华宫后院摆了一地的烟花，本该在今夜光彩夺目地绽放，此刻却孤零零地无人问津。
李安提着灯笼一路将赵锦引到此处，拘谨道：“启禀陛下，这是贵君三天前就准备好的，本想着除夕夜可以和您一起绽放满天烟火，没想到出了这些事情……”
赵锦直愣愣地盯着院中烟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李安小心翼翼地偷瞄她的脸色，搜肠刮肚想找出合宜的词儿来给自家主子辩解几句，最终还是慑于她的威严乖乖闭嘴了。
赵锦淡淡道：“把这些烟花都点燃了吧。”
李安微微愣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却见女帝侧目望过来，连忙应了一声是。
赵锦抱膝坐在在庭前台阶，仰头看着夜空中一点点升起火光，最后汇聚成一片流星海。银色的光芒义无反顾地直冲云霄，完成生命中最热烈的盛放，即便下一刻就烟消云散。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寝宫。
——桃溪，你想要给我看的烟花我看到了，真的很好看。
与此同时的关雎宫中，何沅听见声响走到门外，仰头看了看满天烟火盛放的方向。
——原来，她还是去了那里。
他捂着嘴角猛烈地咳嗽一声，不由将身上的大氅拢得更紧。看来还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到外面来，夜晚真是越来越寒冷了。
回廊的尽头亮起一簇灯光，关雎宫总管尚涵引着一人越来越近。那人正是紫宸殿女官吉祥，手中还捧了一个提盒。
何沅平了平气息，缓声道：“何事？”
尚涵礼毕侧身一让，吉祥盈盈奉上提盒：“皇夫殿下，这是陛下让送过来的。”
何沅眼皮儿颤了颤，下意识往烟花升起的宫院看了一眼，却假作不知道：“陛下在紫宸殿歇下了吗？”
吉祥会心一笑：“除夕烟火吵闹，估计是难以安眠。陛下惦记着皇夫殿下，所以命奴婢送了一道宵夜来。希望皇夫殿下进完宵夜后尽早安眠，以免外面天寒露重伤了身体。”
何沅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屋内走去。
吉祥将提盒放在桌子上，从釉白瓷罐里面盛出一碗清酿莲子羹来，依然带着火热的温度。
尚涵侍立在何沅身后，见状不由皱了皱眉。莲子羹？莲心可是苦的……
何沅亦神情一滞，不过还是伸手舀了一颗慢慢送到嘴里，结果却在牙齿咬开莲子的一瞬愣了神。并不是想象中的苦涩，反而有一股蜜汁淌出。
原来莲子心是中空的，里面填上了蜂蜜块儿。在水里并未化开，到了嘴里却一口咬出甜蜜。蜜汁缠绕唇齿之间，再一路向下甜进心里。
吉祥微微一笑：“陛下说，对皇夫殿下的情意都在心里。”
何沅眉间舒展不少，缓缓道：“有劳吉祥姑娘亲自走一趟，如今心意已经送到了，就不多留你了。”
吉祥再行一礼，告退离去。
何沅侧头看向尚涵：“尚总管也歇息去吧，不必侍候了。”
尚涵亦行礼告退。
何沅重新看向碗里的莲子，一个个白白嫩嫩、浑圆厚实，他又吃了两颗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夹了蜂蜜的莲心虽不苦了，却有些甜得发腻，且没有了莲子本身的清甜，倒失去了本真。
他起身走到一侧窗边，缓缓推开窗户，将碗放在了窗台上。最近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野猫总是在关雎宫里徘徊，但愿它会喜欢吃甜的。
狭长的宫道里，冯亭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身影。在他前面走着的正是女帝陛下，今夜从南华宫出来后便一言不发，还拒绝了步辇。
眼见着到了关雎宫附近，冯亭大大松了口气。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只要有皇夫殿下在就好。
赵锦突然停下脚步，盯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宫殿出了神。她的皇夫就在一墙之隔，她却有些望而却步了。
如果见了面，该怎么和他说起呢？
冯亭心里咯噔一下，刚松了的气又提起来。果然陛下只是静静地站立片刻，随即转身折返。他不敢多问，只好再次跟上她的脚步。
在经过第二道宫门的时候，赵锦再度停了下来，目光冷冷的扫射一侧宫道，向身后人道：“你先回去。”
冯亭愣住：“陛下……”
赵锦打断：“朕想一个人待着。”
冯亭立刻闭嘴，识趣告退离开。
赵锦在寂静无人的宫道里负手而立，一个人影从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走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今天你不用当值，为何一直跟着朕？还跟的这么近，生怕人发现不了吗？”
韩商羽眸光一闪，仍是盯着她打量：“听说陛下今天在宫外遇到了刺客？”
赵锦语气不善：“是又怎样？你现在的任何言语都不能改变什么，所以闭嘴吧！朕今天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听你表示无用的关心和懊悔！”
韩商羽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抱拳垂首道：“属下遵命！”
赵锦深呼一口气，平复下情绪：“罢了，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陪着朕走一会儿吧。”
韩商羽猛然抬头，只见她已经踏步向前走去，于是连忙跟上去，保持落后两三步的距离。
赵锦忽问：“对了，你从前在千乘垣的时候可认识一个叫齐御风的人？”
韩商羽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摇头道：“没有听过，而且我所在的白虎堂与其他不同，堂下诸人皆不谋面不知彼此姓名。”
赵锦有些意外：“哦？还有这种规矩？”
韩商羽点头：“嗯，四象之中白虎主杀伐，堂下诸人皆是暗中培养的精锐死士，做的事情大多数都是见不得光的，自然也没有互知姓名的必要。”
赵锦若有所思，不再多问了。
除夕之夜本是阖家团聚之时，欢声笑语夹杂在爆竹声中不绝于耳，此刻的皇宫却是出了奇的寂静。
虽然大部分宫人们并不知道因何取消除夕宫宴，但是既然陛下下了旨，众人也都不敢再放肆欢笑了。
月亮消失无踪，夜空中一片漆黑无光。偶有几颗星辰俏皮地眨了眨眼，又一晃退到云层后面消失不见。
午夜报时的钟声响起，皇宫之外的远方断断续续传来爆竹声响。此起彼伏绵绵不绝，是长安城的百姓为了迎接新年所释放的热情。
赵锦蓦然顿足，侧耳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动静，不由回首看向韩商羽：“没想到今年竟是你陪着朕度过了除夕之夜。”
韩商羽愣愣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闻的弧度，一时猜不透她这话是想表达什么样的心情。
赵锦没再给他思索的时间，负手望向紫宸殿的方向，漠然道：“朕要回去了，你也该回去了，以后没有命令不准再私自出来。”
韩商羽蓦然回神，抱拳一礼：“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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