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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拨正24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葳蕤宫和记忆里一样萧瑟孤寂,一具苍白腐烂的尸体倒在杂草丛生的院中,黑发残挂在破碎的脸颊上,她走近蹲下身静静地看着残破不堪的尸体,半烂的脸庞依稀能分辨生前的模样,那是她的母妃。
  她浑身皆剧颤,刚想伸手去摸那只蛆虫横生的手时,尸体迅速腐烂,化作一架白骨,随之白骨作尘风卷散之。
  她的母妃就这样沉寂在这无人问津处,在腐朽中被遗忘,在溃烂中逐渐消亡。
  她在梦中悲鸣怆然,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那种感觉真叫人煎熬。
  停云闭上双眸,整个人脱力一般直向后倒去,后背砸在床上,发出了闷响,她浑然不觉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梦中那张干枯残碎的脸。
  她伸手捂住了脸,眼眶发酸发烫,眼尾的泪珠顺着指缝滑落发间。
  梦里的痛楚像一把钝刀,将她的心肉骨血一点一点刮开。
  她得抓紧时间处理好所有事,尽快回到大奚,找到母妃的尸体然后试一试那只化生蛊……
  可是无缘无故怎么会做这种梦,她的母妃……
  若是真像梦中那般枯烂在那里,无人替她收殓亡骨埋她入土,她定要将大奚搅得天翻地覆,将大奚皇室诛杀殆尽方才消心头恨。
  停云用手背擦了泪水,目光呆呆的望着床顶。
  十二年前悲然的记忆涌入钝痛的脑海中,将她的思绪拉回了从前。
  当年出嫁时,护卫中一个叫崔晔的,她毫无办法走投无路,像只乞食的幼犬拉着他的衣摆求他,让他带她回去找母妃。
  他说,纯妃已死,尸体早已殓骨入土。
  他还说……
  “小殿下,你要往前走,莫回头,身后已然无退路,从此无人能再护着你了,千难万险只能靠你自己去闯,熬出头才能为纯妃报仇。”
  在去往南疆的荒芜焦土之上,血色的夕阳照彻漫天赤黄,哀风滚着草团拂过远处分辨不清的尸骨,他就这样背光而立披着满身夕红,将她从喜轿中抱出,转身望向大奚的国土。
  过往的伤痛似潮水涌来,一个接一个的悲潮怒浪将她淹没,一丝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
  崔晔的话,她记到住了,所以泥犁殿里非人的虐刑她靠着满腔恨意撑下来了,直到如今,她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能回到大奚找到母妃的尸骨,再向那些施暴者复仇。
  她要替她讨回公道,要让忘恩负义冷心冷情的人罪有应得。
  停云埋在床里许久,直到风鸢在门外问她是否起身她才将自己从愁绪哀恨的梦境中抽离。
  她恹恹的任由风鸢她们把她收拾干净,穿上了王后朝服。
  ……
  停云坐在觐月殿中,看着脚下文武百官恭谨上报着南疆各地的种种事务,她一件一件的听着,又一件一件的给予答复。
  直到西河郡公报备完,城墙修复竣工,她才放松下身子,轻轻靠在了王座椅背上。
  她看着满殿百官,下令张贴通缉令,捉拿许知珘。
  散朝后,百官退去,只有黎苏一人站在殿中。
  停云挑眉看着他,黎苏也抬眸望着她。
  两人互相看了许久,终究是黎苏败下阵来,从那双深如寒潭黑渊的凤眸中撤出了目光。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黑狱关着的那几个人,王后打算怎么处置?”
  停云垂了眼眸,看着脚下黑润的地砖缓缓开口道:“那个姓孙的杀了吧,另一个随他去。”
  “那那个女娃娃呢?”黎苏摸着花白的胡须,问道。
  停云沉吟几息后,幽幽抬眸,眸中烁着清冷寒光:“拟狱文,昭告天下,擅闯雷狱禁地者,处以极刑。”
  黎苏脸色大变,猛然抬头看向停云。
  只见停云眸中凌冽幽森,不容商议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说话。
  黎苏领命后,退出了觐月殿。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停云一人。
  停云抬眸漠然的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忽而笑了起来。
  她倒要看看,最爱的徒弟将死,他出不出现。
  ……
  泥犁殿中传出来令人胆寒的惨叫,延绵不绝婉转凄凉。
  黎苏的长杖靠在殿柱上,五色彩幡在阴森历历的殿下风中缓缓晃动,仿若冥府黄泉间的引路丧幡。
  他满手血红,花白的胡子上沾染着几丝浓稠的血珠,正顺着胡须缓缓滴落。
  泥犁殿中阴暗苍凉的火光将他那张原本就刚毅凶相的脸照得更是冷漠冰凉,他手中的薄刃翻转,石床上的人再次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皮肤破裂血肉割碎,那声声哀嚎透着无尽的绝望与煎熬,回荡在泥犁之中。
  地狱之声,靡靡奏响。
  一道刑法结束,孙青誉像条被开膛破肚的死鱼浑身是血,时不时抽搐两下。
  黎苏漠漠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薄刃擦干净后放到了一边,转身去拿另一样刑具时孙青誉哭着求饶了。
  文人风骨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他哭得撕心裂肺:“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黎苏拿工具的手一顿,转头看着他,苍老的眼眸中泛着隐隐幽光:“光这一点,你就比不过娘娘。”
  孙青誉痛到痉挛,手臂上的皮肉分离,那层只有手腕至手肘上下两端相接的皮随着他剧痛抖动,时不时贴在血肉上,鲜血不住从左右两侧的切口中流出,将石床染红。
  “放了我!怎么样都行啊!求求你!”他像落入猎人手中的猎物,明知前路将死的结局却依旧抱着一丝期翼,求着那一线生机。
  黎苏哼笑起来,他转身双手撑在石床边,垂着眼皮看着他:“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泥犁殿吗?”
  孙青誉脸色苍白,脸上湿润不知是汗还是泪,他眼中带着惊恐和小心翼翼看着黎苏。
  黎苏从身侧取了一块白净的手巾,不徐不疾的擦着手上的污血:“因为这里就是地狱,死在这殿中的亡魂数以万计。”
  他看着石床上发抖的孙青誉,丢了那块被血色翻污的手帕继续道:“泥犁建殿数百年,从来都是只进不出,你若想活命,就得尝遍这殿上十八道刑法,在十八层地狱中滚一遭。”
  “你们就是不想让人活着出去!怎么可能有人能撑过这种惨无人道的虐杀!”孙青誉听到他的话后,彻底崩溃,他瘫在大殿中央嚎啕大哭。
  黎苏笑了起来,他摇着头:“不,有人撑过了。”
  孙青誉一愣,半张着嘴不可置信的将那声即将出口的哀嚎卡在喉间。
  “南疆的王后。”黎苏敛了笑意,沉着脸看着他,“哦险些忘了,你们大奚人该叫她停云帝姬。”
  孙青誉唇色苍白不住的颤抖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墙上那些泛着寒光死意的刑具,心下止不住的凄凉将他吞没。
  他一个男人,熬过这一道刑,险些痛去了半条命,十八道刑法……她一个女人?
  不可能不可能!女子生来柔弱无能!根本不可能!
  一定是这个老头骗他的!
  黎苏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冷笑着将他身上的皮带铁链解开,一把把人揪下了石床,像拖着死猪一样,把人拖到了殿门口,将他的头拉起,指着面前的一块巨大石碑:“这里全部都是死在殿中的人。”
  孙青誉头皮牵扯,拉动着脸皮,他眼尾被头皮拉力拉着紧紧吊起,吃力的眯着眼看着那块密密麻麻刻着人名的石碑。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化作一个个不得知的名字,累筑而成冰冷巨碑。
  还没等他在这滔天的恶寒中回神,头上一紧,身子又被黎苏拉去了另一侧。
  那块碑比先前那块小了许多,上面没有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央只有两个大字:停云。
  黎苏指着石碑上的名字,低头看着孙青誉道:“这上头的,是受完十八道刑活下来的人。”
  孙青誉浑身抖如鹌鹑,面前高耸寒凉的石头将他压的有些喘息困难,他张着嘴拼命的呼吸着,想缓解那股石碑带来的窒息,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他还是不死心,揪着心底最后一丝尊严,梗着头道:“胡说八道!你说她受完十八道刑法活了下来,可为什么她身上一点疤痕都没!”
  停云露在外面的手臂胸口光洁如玉,白润透亮,丝毫不像受过酷刑的人。
  听到这里黎苏又笑了起来:“这里是南疆,医蛊圣地,去个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可能!我不信!”
  孙青誉涕泪纵横,他癫狂的扯着黎苏的衣袖,甚至像疯狗一样张嘴咬人,他嗷嚎着怒骂着,将对女子的偏见以最恶毒的话语说出。
  黎苏冷哼一声,将人拖回了石床,重新绑好。
  浓郁的血腥味透着将死的腐败从昏暗阴冷的殿中萦绕而出,越来越微弱的惨叫声在烛火明灭间息声。
  泥犁殿里见泥犁,地狱之下依旧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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