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奉行11

次日天光熹微，晨雾缥缈之间初阳破云而出，照落于青石古砖之上，古城在街闹人喧中逐渐苏醒。
  停云开门睡了一夜，直到早上风鸢端来洗漱之物来找她时才醒。
  风鸢瞧了一眼趴在门口懒洋洋的黑豹，绕开它后进了房中，将手上的漱品放在了桌案上，转身就走了床边，把听昨天从床榻最靠里的一角摇了起来。
  她看着睡眼朦胧的停云，笑着将她从床上拉扯起来。
  “殿下昨夜动静怎么这么大？我们不会还得赔齐都护一扇门吧？”
  停云揉着眼眸呆呆的坐在床沿边上，双脚摸索着鞋子:“赔什么赔，本宫还没找他算账呢。”
  风鸢一愣:“算账？”
  停云眼下清醒了许多，脚下一抄，跻着鞋子起身走到了桌案边上，单手泡进了温热的水里，指尖轻轻搅着水色:“南境之中有北地特有风物。”
  闻言风鸢眸色一变，她皱起了眉两步上前走到了停云身边，压低了声音:“大奚吃下北戎不过两月之余，冰原万里活人不至，更何况两国旧怨已深从不货通，如此两极之地怎么会出现别地风物特产？”
  停云摇了摇头，收回了手。
  风鸢见她手上的包扎好的伤口，替她拧了干了布巾递给她。
  “所以本宫要你留在此地，查一查。”停云轻轻擦拭着脸颊，抬眸看着她。
  风鸢点头明了:“可以用蛊吗？”
  停云将布巾丢回水里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她眉峰一转，转眸看着她:“陈平也会留下来帮你。”
  风鸢啊了一声，抬头看着她:“我一个人就够了！要他碍手碍脚做什么啊？”
  停云眉眼间映着笑意浅浅，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他打过北地，很多东西比你知道的多，能帮你。”
  见风鸢乖巧点了头，停云眉眼缓缓垂落，将幽深的眸色压于鸦睫之下:“楼兰夜围那日的香，你可还记得？”
  风鸢眉头锁了起来，手上拧布巾的动作一顿:“记得，就是那股香出现以后，我们都失去了知觉。”
  停云勾起了眼尾，将手上的白布拆开，露出了狰狞可怖的伤口:“这是阿袅最擅长用的毒香……今日放风熄月回去时，派人盯着她。”
  “殿下怀疑阿袅勾结了楼兰人？”风鸢脸色染上了愠怒。
  她印象里，停云对这个小师妹很是宠爱，阿袅甚至可以可以自由出入王城。
  长命蛊那次之后，她们的关系才变僵了。
  停云恩师至此不知所踪，直到王城变故，仙踪之战才有了踪迹。
  风鸢有些担忧的看向停云。
  停云面上没什么过多的情绪，只低垂着眼眸，拿着一只白瓷瓶给伤口上药。
  风鸢叹了口气:“殿下脖子上的伤如何了？”
  “脖子上无大碍了。”她手上动作不断，飞快的上好了药。
  陆野割在她颈间的那刀几乎没用力气，皮肉破裂也是因为停云重铸的那柄刀刃太快了。
  风鸢拿了干净的白布替她将伤口裹了起来。
  “可是殿下，我不跟你一起你可有人护你周全？”
  停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无事，陆野会帮我。”
  ……
  齐天安恭敬的等在大厅里。
  陆野挺着宽阔的后背站在檐下等着停云。
  一旁的顾明扬和李裴章互相看不顺眼，一左一右站在大厅两边，时不时的回头看对方一眼，然后又满脸鄙夷的撇开头。
  “侯爷！”
  陈平握着腰间的刀，急吼吼的跑了过来，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陆野眉头一跳，眉眼微微皱起看着他:“你怎么回事？”
  “帝姬身边那个苗女！简直就是个泼妇！”
  他愤愤得哼了一声。
  陆野嘴角抿下，挑眉看着他:“被她打的？”
  陈平委屈的点了点头，捂着脸噘着嘴。
  后头的顾明扬突然探了个脑袋出来看热闹，被陆野反手摁脸，摁了回去。
  他收回手往外走去，越过陈平时喊了他一声。
  陈平缩了缩鼻翼，快步跟上了他。
  院外
  陆野看着他脸上的红印不禁有些好笑。
  “为何打你？”
  听着自家侯爷这么问，陈平更委屈了:“侯爷你不是叫我帮她嘛！我特意一早蹲在膳房边上的树影里，就看到她蹲在膳房边上鬼鬼祟祟的，我压着脚步上去想看看她在做什么，她反手就给我一巴掌！”
  闻言陆野又气又好笑的指着他骂了一声:“活该。”
  这换谁不挨打？
  若是他这样吓停云，怕是得被她喂上几百只毒蛊。
  “哎呀侯爷！”陈平气的跺脚。
  “行了，赶紧回去，北地风貌你比她熟，必要之时帮她一把。”
  陆野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平焉了吧唧的看了他一眼:“我能不去嘛侯爷？这娘们可凶了。”
  陆野斜眸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陈平瘪着嘴嗫嚅了一句:“去就去！”
  说罢握着刀柄就往外头去了。
  陆野眉眼垂了下来，指腹摩挲着泛着蛇鳞纹路的刀柄回忆起了昨夜取酒的细节。

  那瓶酒似乎是有人故意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等着他去取。
  怎么就能料定他们一定会需要用到酒……
  恍然间他想到了白日抵达蓉城之时，停云着急忙慌的招呼人准备蛊鼎材料。
  如此一来，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定然清楚南疆炼蛊之术，且清楚了解停云身上带了伤，炼蛊之时蛊毒侵蚀下就需要用烈酒祛除。
  如此一来，大半可以确定是个南疆人。
  停云明面上掌握了南疆尽数权利，但到底还是个外族女子，南疆明氏王朝掌权之后，女子地位一落千丈，原本以女为尊的苗疆，变成了女人的地狱，停云的出现彻底改变拯救了所有南疆女子。
  为民她无可挑剔，可为贵族来说，她的所作所为真切的让他们深恶痛绝。
  她触犯到的是整个南疆贵族的权益，纵使她手段狠辣，威慑众人也治标不治本，总有一天会再次爆发王都药人之祸。
  陆野眉眼不自觉皱了起来，指尖握着刀柄也紧紧收拢。
  她回到大奚，南疆恐怕要动荡了。
  陆野垂眸思量间，听闻有银饰轻晃，香软的风习习而来，扑了他满面温柔。
  他抬眸对上了停云那双锋锐的凤眸。
  她的发冠似乎修好了。
  停云见他目光有些直，开口问道:“陈平找你告状了？”
  陆野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
  停云听后笑了起来。
  风鸢也来告状了，她气呼呼的嫌弃陈平笨手笨脚。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停云先敛了笑意，转身往院里走去。
  陆野沉了几息后，也跟了上去。
  一入庭院，原本四下交谈甚欢，顷刻鸦雀无声。
  他们齐齐对着停云行了南疆最高的礼。
  停云墨发银冠，着了一袭苗衣莲裙，高贵清冷的站在院里。
  辰光落在她身上，有浅淡金辉隐隐笼罩。
  陆野身后传来了风熄月骂骂咧咧的声音，将他从片刻失神中扯了出来。
  “放开本公主！大胆！”她愤怒的挣扎着，对着黑甲军毫不客气。
  “侯爷，人押来了。”
  陆野转头，嗯了一声，大手一挥黑甲便松开了她。
  风熄月噘着唇不满的瞪了一眼蛮横无理的黑甲军，又转头看着陆野骂到:“你会不会怜香惜玉！”
  闻言陆野唇边勾起了冷意，冷眼看向她。
  停云哼笑着走来，替她理了理被拉乱的衣襟:“别忘了本宫说的话，还有告诉你哥哥，本宫要和他通贸易，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风熄月从怒火中回神，有些诧异的看着停云。
  “你有办法劝动他的，对吧小公主。”停云伸手抚过她颊边碎发，动作轻柔的将发丝挽入耳后。
  风熄月蹙起眉，灵动的狐狸眼中揉着些许无可奈何，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听了她的话。
  陆野挑眉，风熄月这女人竟难得这么安分。
  “这是化毒丹，回去以后给你的狮子吃了。”停云满意的笑了起来，从腰封里取了一只黑色小瓷瓶，递给她。
  风熄月抬手接过，她眸底扭过一丝挣扎，欲言又止的看向停云。
  而停云已经转过身，向着齐天安吩咐之后南都诸事了。
  她对齐天安要求，三年绕过南疆国，从冰原边缘穿插沙漠而过，打通南都与楼兰的商贸。
  起点就是这条大奚与南疆的商路。
  她要从这条现有的商路上开拓一条新的路。
  一条建立在沙漠雪原里的生命之路。
  那么大一片的空地，只因荒芜而人踪绝灭，岂不可惜？
  商路一旦建成，连着南疆现有的这条路，不出一年，这条新的路也会变得有人迹。
  停云的想法固然好，可齐天安顿时压力骤然腾起。
  三年功夫，穿过雪原沙漠通往楼兰，多少有些天方夜谭。
  “殿下这三年可是有些短啊？”他擦着额角冒出来的汗叹了一声。
  停云转眸看了他眼:“例子都在蓉城之外摆着了，照抄而已有什么难的？届时楼兰南都齐齐开工，三年足够了。”
  她眉眼轻勾着，转眸看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风熄月。
  “你且回去吧，可以走南疆官道，无人拦你，一路上会有圣蛇护送，不必担忧安全问题。”
  风熄月原本还沉在思虑里，听到她说的圣蛇两个字后，顿时凛了起来，急忙摆手摇头:“我自己回去！不要蛇！”
  她都快被那几条大蛇吓得做噩梦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凶残恐怖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停云还这么疼它们，那可是蛇啊！
  哪有毛茸茸可爱温暖啊！
  她一想到那些冰凉的蛇鳞还有赤黄的竖瞳就汗毛倒竖，周天寒意不自而来，压得她心口都发抖。
  “这可不行，楼兰最宝贝的公主可不能在南疆之界出点什么事。”停云眉眼间萦着浅淡的笑，唇角苍白勾着，像极了不怀好意的厉鬼，下一刻就要伸出锋利鬼爪勾魂索命。
  风熄月不自觉缩了缩脖颈，往后退了两小步。
  “送小公主上路吧。”她白而修长的手轻轻挥起，都护府的侍卫立刻围上风熄月，将她半押半送的请出都护府。

  停云缓缓闭眸，趁着这间隙理了理脑中思路。
  楼兰不可与南疆直通，否则她也不舍近求远，大可从商水之地开通贸易，可楼兰狼子野心，廊桥未搭时，尚有商水天险遮挡风浪，楼兰擅骑兵，不擅水战，而商水就是阻隔楼兰起野心最大的屏障。
  南都可不一样，前有南疆后有大奚，楼兰动不得分毫。
  商路一通，楼兰风物将融合大奚南疆，文化碰撞之下带动经济贸易，日后再如同南都一般，在楼兰边境施些恩惠，民心所向很快就会变动。
  届时楼兰亦可归拢。
  她得一步一步来，西南之地早晚都得是她的，就算不称王，也得和她共同战线才行。
  思量间陆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低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的黑豹呢？叫上我们出发了。”
  四下的人几乎都散了，连齐天安都出去查看停云出行的车马，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寥寥几人。
  停云睁开了眼眸，垂眸看了一眼伏在自己眉眼边的下颚。
  她伸手推开了他，转身对着院门在喊了一声:“陆吾。”
  陆野鼻尖还停留着她身上馥郁的香时，耳边冷不丁的听到了这么一声，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她。
  她在叫那只黑豹？黑豹姓陆？跟他姓？
  一时间陆野想了很多。
  院门外晃过一团乌黑的毛绒团。
  黑豹优雅的迈着猫步踏进了院里，幽绿的双眸得意又傲然的睨着，蔑视的看了一眼陆野。
  一夜不见，它似乎又大了一些。
  陆吾路过陆野身边时，对着他亮出来爪牙，龇牙咧嘴的凶了他。
  等到了停云身边，就换上了一副撒娇嘴脸，原本竖成凶狠线点的眼眸顿时变得温柔软萌，顶着豹头不断往她手上蹭着，喊停云揉揉脑袋。
  陆野在心里头暗自骂了一句不要脸……
  怎么她养的……蛇这样豹也这样。
  看着两副面孔的陆吾，他忽然就想到了双月楼砸碎花瓶嫁祸给他然后等停云来了哭唧唧的环玉……
  那条蛇也是够精的。
  黑豹在她脚边翻着肚皮，各种满地打滚。
  陆野抿了嘴角别过头，不想看了……
  什么臭不要脸的豹子！
  停云轻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走了。”
  陆吾迅速起身，竖着长而壮的尾巴走在停云面前替她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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