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十几个小时在铁轨的咣当声中过去，车厢随着铁轨的凸起而轻晃不已，喻凡好像做了一路的梦，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梦到，但他朦朦胧胧间每次睁开眼都看见蒋浩然坐在窗子旁，逆向而过的火车在他脸上打出忽闪忽闪的光影，伴随着列车的呼啸声，铁轨的摩擦声，喻凡觉得那是个好快的镜头，快到看不清对面火车的影子只能捕捉到光线的闪烁，又觉得是个好漫长的镜头，漫长到蒋浩然一直坐在那帧镜头里，没有动。
清晨露出微茫的晨曦，空气闻起来冷冽清新，喻凡拉着行李箱和蒋浩然站在一个小县城的站台上，在这里还要转乘另一辆绿皮火车。极目远眺，远处可见氤氲在薄雾中的青山，身边围着几个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小商贩，一切看起来新奇又特别。蒋浩然在一个小姑娘那里买了几个细长尖角的粽子，碧绿的粽叶里面是黄黄的糯米，没有蜜枣却很香甜，喻凡吃了两个。
两个人在站台上转来转去，好像是旅游观光客。喻凡的行李箱里塞满了给小朋友买的画册、画笔、故事书，他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个棉被子，塞在背包里背着。带着被子是因为怕山里夜晚会冷，二是他觉得拿着自己的被子在陌生的环境会睡的踏实些。有点累了他就把装被子的背包取下来放在行李箱上，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喻凡！你一个人跑大山里你都不跟我说一声，你知道那是山里，连信号都没有，有事了你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手机里放鞭炮似的一串声音炸出来，喻凡把手机从耳朵边拉远，镇定了一下才回话：“你不是去打比赛了吗，我不想分你的心，再说我不是一个人，有同学一起。你成绩怎么样？”
喻凡想转移话题，那边章群依旧一连声的说：“少打岔，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打不通，你还没到地方已经这样了，到了那里怎么联系你？还有到那边怎么生活啊？”
“好了好了。”喻凡打着哈哈想息事宁人，“放心吧，学校有活动基金已经批给当地了，生活会有保障的，再说那里是小孩学习的地方，小孩都没事我这么大人了能有什么事，没几天就回来了。你成绩怎么样？”
“银牌。我下次会更好的…”章群语气缓和了些，又问：“跟你去的同学男的女的？”
“男的，怎么敢把女同学带过来。好了，下一趟车到站了，我现在要检票上车，亚军喔，你太棒了，等我回去了给你庆功，挂了，拜。”喻凡挂了电话出了一口气。
蒋浩然看他打完了电话，就推着箱子过来，把喻凡的背包背上，帮喻凡拿着东西上了绿皮车。
这列火车好像个锥子似的一直在往山里钻，过了一个隧道，明亮的光线照过来没几秒钟，又一头扎进了黑暗里，就这样黑夜白日的不停转换，伴随着隧道里轰鸣的回音，喻凡又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靠在蒋浩然的身上开始瞌睡点头。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浩然晃晃他，“醒醒，快要到站了。”喻凡睁开眼睛望着窗外，列车行驶在高高的架桥上，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青绿的农田和炊烟缭绕的村庄在远处的山腰上，而视线尽头是水墨画般青山的轮廓。
喻凡来了精神，“蒋浩然你看，多好看。像风景画一样，章群还以为我来卧薪尝胆呢。”
“刚才打电话的是章群？”
“嗯，他以为我自己过来。担心我有去无回。”喻凡睡够了，笑嘻嘻的说。
“他担心的对，你自己来早睡过了站，不知道在哪呢现在。”蒋浩然挑着眉毛数落他。
“哎呀，这不是跟你一起我才敢一直睡的嘛，还好你也来了，是不是啊？”喻凡又开始嘴甜。
蒋浩然不吃他那一套，“第一次见面，你把我当成章群了吧？”
“是啊，可是你为什么把我摔下来？”
“我不喜欢陌生人碰我，更不喜欢别人上我身上。”蒋浩然说着侧头去看喻凡，喻凡正歪在他身上，听他这样说就从下看到自己挨着他的手臂，往上是自己碰着他手臂的肩膀，再往上是靠着他肩膀的自己的额头，喻凡怒道：“都到大山里了，你还这么多事，爱什么干净！”
蒋浩然给了他一个白眼无语道：“你的口水流了一路，还说我爱干净！”
喻凡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好像是有点潮湿，连忙赔笑，拿袖子往他肩膀处的衣服上擦，“你看，你怎么不叫我呢，回去给你洗衣服。”擦完了，又往他身上靠，像要故意恶心他似的，蒋浩然无奈的推了两下没推开，就任他歪在自己身上。喻凡心想，蒋浩然看着酷酷的不太理人，但试了试他的底线，好像也没有什么底线他会真的生气，索性不把他当捐款人看待，彻底扔掉偶像包袱。
火车在话务员的播报声中到了他俩的目的站，站台小的和城市里公交站差不多，开放式的站台四面全是树林，四下寂静，并无人流走动。喻凡背着自己的被子，蒋浩然拉着他们两人的行李箱，两个人坐在公共长椅上等着学校的车过来。
四周除了虫鸣只剩风声。喻凡从包里拿出两块小小的巧克力，递给蒋浩然一块，蒋浩然接过来并没有吃，喻凡剥开自己手里的一块，低头两口吃完，蒋浩然就把他手里的巧克力剥了锡纸又递回给喻凡，喻凡嘴里的巧克力像是落到了心口，绕着心化成了说不清的心情。喻凡把巧克力掰成两瓣，一瓣塞到蒋浩然嘴里，一瓣自己吃了，“蒋浩然，如果你不急着回美国，下次还可以参加支教的话，我还跟你一组，好不好？”不等蒋浩然回答，喻凡就自说自话：“你肯定想，才不要跟你一组，麻烦死了，是不是？”蒋浩然回答道：“是啊，跟你一组好麻烦啊。”喻凡笑的嘴巴都合不上，自己信誓旦旦要去最艰苦的地方，结果睡了一路，把蒋浩然还给拖了来，估计蒋浩然这辈子都没坐过这么久的火车。
蒋浩然看着前面的树林，含着那块巧克力轻轻的说：“也许待不到下次的支教了，我只是在这里待一阵子。”
“哦”，喻凡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山里的风凉凉的，吹的人脸也凉凉的。
不多会儿，当地乡政府派来的司机开着一辆五菱宏光来接他们，车头上除了车标没掉，车漆都剥落的差不多了。前排是司机和学校仅有的两位老师中的其中一位，黄老师。黄老师三十多岁，圆圆脸，看得出来年轻时也英俊过，笑呵呵的，眼角已经爬满皱纹，皮肤被晒的黑红，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些。
他先接过喻凡的包和行李放在后备箱，对着喻凡说：“城市里的娃娃生的好乖喔。”放下手中的行李转过头又近距离看到蒋浩然，“哎呦，一个比一个生的漂亮喔。”喻凡拉着蒋浩然的袖子摇一摇：“让我看看，生的漂亮哦。”蒋浩然把他推进车里：“你最漂亮！”。
汽车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颠簸，喻凡咬着牙想压下胃里不断向上翻涌的酸味，坐成什么姿势都难受，他一会趴在车窗上拿额头抵着玻璃，一下又向后挤着蒋浩然，终于在拐了九十九道弯后，喻凡叫停车，拉开车门跑到路旁树下呕出来几口酸水，五脏六腑都被车颠的反转了位置。
蒋浩然跟在他后面，轻轻拍他的背，宁开一瓶矿泉水的盖子，递给喻凡让他漱口。喻凡蹲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拉过蒋浩然的手，把额头贴在蒋浩然的手背上缓了一会儿。蒋浩然也蹲下来陪他，喻凡感觉蒋浩然的呼吸声就落在耳边。喻凡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甚至有些认生，但在这茫茫的山野里，人会摒弃了以前的习惯和性格，去依靠那个离你最近的人。
山间的空气清凉通透，吸入肺中像吃了块薄荷糖，喻凡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又重新爬进车子，启动，出发。
等车子再次停下的时候，车前已经连石头路都没有了，往前是一段泥泞的土路，土路的尽头那所简陋古朴的小学校遥遥可及，但却不能拾级而上，因为学校和他们之间隔了一条十多米宽的小河，河水潺潺，从远山中来，绕过学校而去，奔向散落在山脚的山寨。暮色降临，山里的天空还没完全黑下来，像是一块暗茶色的果冻，星星开始钻出来眨眼，比起在城市里看到的又远又飘渺的星光，这里的星星又大又闪，还离人特别近，就挂在山顶，就像是只要爬到了山顶伸手就能碰到。
寂寂的河面上看不到水流，黄老师说静水深流，暗流都在水下。小渡船缚着一根铁链，随着水面轻微起伏。岸边风吹芦苇低头，似有私语，像是文艺电影里的镜头。船上可以坐四五个人，往上游走还有个石桥，雨雪天过桥，天气好时，当地人会撑船过河。
喻凡和蒋浩然坐在船尾，黄老师撑着船哼着山歌，听的喻凡眼睛也亮亮的，希望船划的慢一点才有意思。一路的舟车劳顿使他的脸显得苍白，但一双眼睛水光流动映着湖面波光粼粼。他对蒋浩然说：“你看过沈从文的小说吗？”，蒋浩然望着他摇了摇头，蒋浩然自小在美国长大，中文能说的流利已经很难得。
“读读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吧。”
蒋浩然问他：“是关于什么的故事？”
喻凡小声告诉他：关于渡船和等待。”
“等到了吗？”
喻凡看着黄老师一竿子一竿子的撑船，水面晃着小船的倒影，像是黑白胶片的取景，“有人觉得等到了，但我觉得没有……”，喻凡回答。
“为什么？”蒋浩然看到喻凡低下头去，侧脸朦胧看不分明。
“因为痛苦都是留给站在原地那个人的。离开的人不会回来。”
https://www.xxyanqing.net/book/29843402/5771444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xxyanqing.net 言情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2.xxyanqing.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