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雨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红绿灯路口前，行人路上人来人往，一个不经意的抬头间，何忧仿佛看到了一抹于他而言，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少年背对着何忧，何忧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背影，却让何忧觉得格外熟悉。
那是，周解？
这个念头才刚从思绪中涌出，何忧的脸上就闪过了几丝自嘲，想什么呢？人家可是约了人去邻市的乐园玩，怎么可能会在这出现？
何忧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懦夫，他比谁都要懦弱。
佟书娟也懦弱，但她至少能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想要些什么。
他呢？他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的心意都捉摸不透。
也许他是知道的，但他却总是裹足不前，畏畏缩缩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步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一向很害怕任何关于情感方面的事情，可能是因为…
何忧没能再多想下去，路灯由红转绿，计程车继续向着前方开去，他却下意识地想回头看一眼。
那抹身影，到底是不是周解？
他不知道，但他还是想回头再多看一眼，即使那可能不是周解。
可车窗外的汽车不断驶过，不过只是几个眨眼间，那抹身影便是彻底消失不见。
一瞬间，他的眼中竟是罕见地出现了几分茫然。
坐在何忧身边的张彬虽然戴着耳机低着头，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何忧身上那一刹那的紧绷。
张彬猛的抬头看向何忧，张彬心里忽然就闪过了几丝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忍不住随着何忧的目光快速地看了一眼。
可他看到的，却只有一片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潮。
许是张彬的眼神过于直接，让何忧有所察觉，他垂下头看向了张彬。
两人眼神相交的瞬间，张彬先前的眼神便被他尽数收起，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
“嗯？怎么了？”，何忧轻声问他。
他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抓着何忧衣摆的手紧了些。
何忧只当他是怕生，握紧了张彬的手，想安抚一下他。
兄弟二人都没有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佟书媛不时抬头透过后视镜看看他俩的情况。
不过才十来分钟，车子便在医院大门前稳稳地停下。
佟书媛手上拿着医保卡、病历单什么的，她朝医院大厅那里看了一眼，说：“小忧你先带着小彬去那边坐会，我去挂个号登记什么的。”。
说完她又朝空位那里一指，示意他俩先去那里坐下。
何忧点了点头后就带着张彬去一旁的金属长椅上坐下了，坐下后何忧对张彬的状态仍是有些不太放心，虽说他大致能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始终还是不太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何忧想了一下该如何开口后，才缓缓问：“小彬，能跟哥哥说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吗？”。
闻言，张彬垂下了头，并没有说话。
何忧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他这是不太想说的意思，何忧也不想去逼问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打算再继续问下去。
正当他开口准备转开话题时，张彬却抬手摘下了耳机，声音低低地说：“他…喝酒，晚上，早上，打妈妈…”。
也许是因为很少说话的原因，张彬说话时声音总是带着点哑意的，他说话的语速并不连贯，只是几个词语串在了一起。
虽然这样，但是也足以让何忧明白他的意思。
何忧的头微垂着，他敛起了眼中的冷厉，他伸手抓住了张彬的手腕，想拉开他的袖子看看他的手臂。
可张彬却是直接用力把手腕抽离出来了，何忧微愣，他没有再去抓张彬的手腕，而是轻声地问：“小彬，让哥哥看看你的手好吗？”。
张彬一阵沉默，何忧也不勉强他，只是这样静默着看着他。
两人顿时陷入了一种僵持不下的局面。
医院内人来人往，四周充斥着吵闹声，可唯独他们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是格格不入的寂静。
他们并没有僵持太久，就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咱先下楼吧，上楼在科室外边那等会，估计很快就轮到咱了。”，佟书媛把手里的单子递给了何忧，随即牵起了张彬的手，向着扶手电梯那里走去。
张彬的头依旧是低垂着，何忧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了佟书媛递来的单子。
佟书媛并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牵着张彬的手就按着医院的指示牌向前走。
何忧跟在两人的身后，忽然间，他的眼神一冷，目光死死地盯住张彬的手臂。
只见张彬那因抬手而衣袖滑落露出的部分手臂上，有着一处深紫色的淤青。
因为张彬经常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的原因，他的皮肤总是泛着冷白色，正是因为如此，那一处深紫色的淤青才会显得更外显眼。
那紫色不过才出现了短短的一两个呼吸间，就被张彬的衣袖给再次遮挡住了。
张彬自以为自己没让何忧瞧见，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背后，何忧盯着他的手臂盯了好久。
……
“从刚刚的聊天来看的话，小彬他的病情明显是加重了，他的话语跟之前复诊的时候相比，少了很多，整个人也不如之前平和，反而是感觉焦躁不安了很多。”
医生的表情严肃，眼中流露出几丝担忧之色，张彬从自闭症确诊开始，他就一直是张彬的主治医师，他曾一步步地看着张彬的病情变得有所缓和，可今天的复诊却让他觉得张彬的情况又开始变得糟糕。
“最近是生活环境出现了什么变化吗？还是说，是周围人物所造成的？”，医生询问起最近张彬的近况。
佟书媛听医生这么说，脸上也是闪过了几抹忧色，可她听见了医生的问题后，神情却变得有些迟疑。
“应该是…人的问题。”
这么几年来，虽然佟书娟他们不曾明说，可医生也还是从一些细枝末节中大致地猜测到了他们的情况，现在听佟书媛说是人的问题，他也算是彻底明白了问题出现的原因。
医生忍不住叹气，叮嘱说：“你们尽量不要让他再受惊，让他的情绪维持稳定，他目前的情况也依旧不需要任何药物进行治疗，不过复诊的时间需要改改了，一个星期来一次吧。”。
医生随即又说了一大串让他们注意的事项后，就开了张复诊单让他们去楼下预约日期了。
从科室出来后，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佟书媛一副忧心仲仲的模样，显然是因为张彬的病情而发愁。
三人走到楼下大堂出后，何忧突然开口说：“妈，你下个礼拜别过来了，你安心上班，我带小彬复诊就好。”。
“那怎么行？你自己不也得上学吗？”，佟书媛想也不想的就直接拒绝了何忧。
何忧却不想让佟书媛因为张彬的病而影响工作，“不用，我星期六可以带小彬过来。”。
佟书媛听何忧这么说，知道自己拗不过何忧，索性就不打算再跟何忧在这个问题上争论，表面上应了声“好”，可她心里却暗自打好了算盘打算下个礼拜请半天假期过来这边。
待到三人从医院里出去后，烈日已然当空，阳光明媚，刺目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趁着在公交站站着等公交车时，何忧拿出手机给佟书媛发了条信息。
-：我在小彬手臂上瞧见了一处淤青，我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话来。
“叮咚”一声，佟书媛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拿出手机一看，见到发信息给自己的人是何忧时，她忍不住抬头朝何忧看了一眼。
何忧却神色如常，不见半分不妥。
虽心里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还是点开了那条信息。
字数寥寥的一条信息，不过只是眨眼间，佟书媛就已经彻底明白了何忧的意思。
佟书媛：张国良？
信息发送出去的瞬间，何忧手里拿着的手机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何忧没有再发信息，他先是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旁边的张彬一眼，确定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跟佟书媛的动作后，才不动声色地朝佟书媛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是张国良，张彬可以说是佟书娟的命根子，如果张国良敢动张彬的话，佟书娟第一个就会跳出来护着张彬。
所以应该不会是张国良，既然这样的话，张彬这伤又是怎么弄到的？
两人心里一直想着张彬手上那伤的事，公交车到站上车时，两人都是没有留意到张彬朝他们看去的一眼。
张彬心里觉得有些焦急，明明他都没有让何忧瞧见自己的伤，可他却觉得何忧已经知道了。
这事不能让何忧他们知道，张彬想着，只要自己死咬着这伤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他们就不会知晓这事。
三人心思各异地坐上了车，路上的车流并不多，随着车子一站站地停下，他们很快就再次回到了那条弄堂。
“跟我一块儿去外边走走？”，回去放下了病历之类的东西后，何忧打算像之前那样带着张彬出去转转。
原以为张彬会点头应下，可他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在家看书。”。
见张彬拒绝了自己，何忧更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何忧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眉头一皱后点头表示知道。
“姐，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
老房子的隔音并不怎么好，房间外佟书媛两人说话的声音会不时透过木门穿入何忧的耳中。
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下去了，若不是因为张彬的原因，他甚至不想再踏入这条弄堂一步。
“嗒”的一声，房门被他推开。
门外的两人见到他的瞬间，都是不约而同地开始保持沉默。
何忧一眼都没看佟书娟，只是朝佟书媛说：“妈，我先回学校了。”。
佟书媛一愣，反应过来后，问：“那么早就走？不先吃个午饭？”。
何忧朝一边的佟书娟看了一眼后，说：“不了，学校还有事。”。
佟书媛察觉到了何忧的眼神，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知道他不想留在这听那些糟心事，索性喝酒没再说什么。
“回去路上自己注意马路，小心点看车。”
从弄堂里出去后，何忧没有回学校，而是在学校附近瞎逛。
他并不是很想回寝室，不想回到寝室之后，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床桌出神。
这一逛，就逛到了傍晚时分。
夕阳缓缓随着地平线落下，原应该霞光满天的天空，此时却是布满了乌云。
乌云黑压压地堆积着，仿佛下一刻就能降下倾盆大雨般，何忧看了一眼天色，心里叹了口气后，就一路走回宿舍楼了。
这里离学校并不远，没过多久他就回到了寝室内。
寝室内那张属于周解的床桌，一如他早晨出门时的整洁干净。
早在何忧起床之前，周解就已经梳洗好出门了。
何忧并不知道他去了哪，但何忧心里却暗自有了猜想。
应该是邻市的那家乐园吧？
要不是…要不是因为那件事情的话，想来他今天应该也是跟着周解一块去的吧？
“哗啦”一声，雨水毫无征兆地突然落下，不过只是转眼间，这片天地便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网，远远地看去，景物什么的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夜幕也在不知不觉中低垂，随着夜色渐深，窗外下着的大雨却半点不见转弱，反而越发地滂沱。
这时已经将近夜晚八点，快要到门禁时间了，可周解却依旧没有回来。
何忧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变化，可他却不自觉地取出一包烟。
烟雾缭绕中，窗外的雨仍在不知倦地掉落，也许才过了不到一会，寝室门口那传来了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何忧忍不住抬头朝门口那里看去，只见浑身湿透了的周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周解的发梢处正不断地往下滴落着水珠，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这应该是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了吧？
何忧心里没由来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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