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离去
燕飞沉默了一会，选择弃剑不用。
“你说得对……这把剑是杨羽出师时我送给他的，当时我告诫他要维护人间正道，不可行凶作恶，如今想来往事不堪回首，我的确已经不配用这把剑了。”
杨羽的长剑被燕飞一掷，入地半尺，轻轻哀叫，似乎在抱怨主人的遗弃。
戚无义皱起眉头：“你不用剑不可能是我师父的对手。”
燕飞神情自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苏白的身手很俊，潇洒利落，好看又暴力。燕飞的修为也世所罕见，即使不用剑，在初期竟然也能跟苏白打得有来有回。
燕飞修的是剑道，可手中却无剑，戚无义只在幻境中见过她出手，就是带着杨羽杀出云鼎寺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种种怪异之处都有所解释了。
怪不得凭戚无义的修为，竟然会从天上掉下来被石头磕晕，怪不得燕飞不肯同他们回第一宗，反而选择夜探城主府，怪不得燕飞对阵戚幼鱼不让他作帮手。因为那一切本来就是燕飞独自面对的，在真正发生的时候，并没有戚无义这样一群肯帮她又有能力帮她的人。
一百年前戚无义还没到这个世界来，一百年前苏白还在他的第一宗，一百年前就连天楼山都还没跳反呢。
这一切实在已经过去太久，可燕飞却走不出来。戚无义看着她和苏白交手，似乎有些明白了。燕飞要是真想杀他们，早就动手了，实在不必把一切都摊给他们看。她所求的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求一个答案，求死在苏白手中。
她说过苏白是她最佩服的人，或许由苏白亲手了结这一切，才是燕飞所求。戚无义这一生罪孽深重，同燕飞何其相似，苏白又同杨羽何其相似。干净、坚定，燕飞之所以要诱戚无义杀人，或许就是想看看苏白面对手染鲜血的戚无义会怎么应对。其实戚无义也想知道，但又不敢知道，他宁愿永远没有那一天。
燕飞的心魔或许不再是戚幼鱼，而是醒悟后的她无法再面对杀孽深重的自己。
苏白乃一代宗师，这个世上能打赢他的人屈指可数，燕飞不出意外的败下阵来，不过苏白并没取她的性命。
“燕飞，一百年了，你可曾悔过？”
燕飞的头发乱了，衣服乱了，脸上多了道被剑气所伤的伤口。
她说：“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不曾负世人，世人却负我。世人既负我，我报仇雪恨何悔之有？”
“你当真不悔？”
燕飞低笑，慢慢的越笑越大声，逐渐陷入癫狂：“一人错，血债血偿，世人都错，无可奈何？我偏偏不信，我偏要他们还！燕飞一生救人无算，杀人也无数，救了的人不求他们回报，杀了的人也不怕他们记恨。天地无情，人如蝼蚁，既脏且恶，我为何要悔！”
“燕飞，”苏白恨铁不成钢的喝骂，“你何必这样执迷不悟，人心本就难测，又有多少人被蒙蔽。若易地而处，你当真可以分辨正邪吗？无日峰数十万人，难道真的个个对不起你燕飞？”
燕飞双眼一闭：“不用再废话了，能死在苏天师手上，燕飞也算死得其所。”
苏白气得将剑扔了，他一抬手，杨羽的剑拔地而起含怒带怨的钉在了燕飞面前。
“你一身修为，若要向善可活人无数，却堕入魔道自取灭亡。要死就自己动手吧，我才不沾这因果！”
“苏天师为什么不杀我，”燕飞问，“是觉得我可怜，还是因为私欲。是不是今日放过了我，他朝也有理由放过其他人。”
这指桑骂槐实在太明显了些，戚无义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燕飞，你真可怜。”
“我是很可怜，”燕飞拔起面前的剑，珍而重之的把它擦干净，“这么多年，对我来说既如弹指一瞬，又漫长得无边无际。我无时无刻不深陷于这种痛苦中，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我早就回不去了。”
“不，你可怜之处在于臣服了戚幼鱼。杨羽不曾低头，他宁死也要抗争，你却软了骨头，不仅成了戚幼的玩物，更从头到尾变成了戚幼鱼想让你变成的恶人。燕飞，你的可怜之处在于背弃了曾经的自己。”
燕飞将长剑入鞘，她出神的看着远方，一句话也不说。
三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实在显得很傻，沉默持续了一会后，戚无义悄悄问苏白。
“师父，接下来怎么办？”
苏白也召回了自己的剑，他甩甩打架时额前散落的头发，说:“走了，去破阵。”
“这能成吗？”
苏白率先朝城主殿走去，戚无义紧随其后，这一次没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他们很顺利就找到了护城大阵的所在，苏白一剑破了阵法，再用灵力探查，出城的路果然通了。
“走吧。”
两人出去时，燕飞已经不知所踪。
“师父，她去哪儿了？”
苏白摇头表示不知道:“你师父又不是算卦的。”
师徒二人便沉默着向城外走去，两人心里都揣着心事。终于，戚无义忍不住说。
“其实燕飞也没错，我要是她，说不定也会这样。”
“这样，哪样？屠城，你可长本事了，打仗的时候非穷凶极恶之辈都不屠城，就这点事你就要屠城！”
“什么这点事，”戚无义有点生气，“师父你没看见吗，有多少人都盼着杨羽死。杨羽做错什么了，那些人只只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就肯推他们的恩人去死，这种人凭什么不能杀。还有那么多人，蠢不可言、愚不可及，被戚幼鱼三言两语就挑动起来，他们就没想过杨羽是被冤枉的吗？”
苏白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也说了他们愚不可及，哪里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呢，人云亦云罢了。要是谎言是由位高权重者说出来，不管多荒谬也会有人相信，并且肯为此犯下滔天大罪。”
“那杨羽就白死了吗，他就活该吗？他们人多势众，所以就能颠倒黑白了？这算什么，这要是正义，这要是正道，燕飞杀尽无日峰倒大快人心了！”
“正道是什么我也不懂，”苏白背着手，一边走一边望着天，“只求不愧己心吧。”
戚无义心里难受，闷闷的说：“师父，你这样可教不好徒弟。”
苏白停下了脚步：“那我能怎么办呢，赞同燕飞屠城吗？你师父修的不是无情道，做不到那么冷心冷肠。那些人固然可恨，让人恨不得杀之后快，可除了万骨窟上那些人，这无日峰中有许多犯下的不过是愚蠢一罪，甚至有很多是被裹挟的，他们真的罪已至死吗？无日峰数十万人，孩童有多少，也无一幸存。燕飞历尽人性之恶，方生厌世之心。我们又不是判官，判不了这世间黑白，不上赶着要除魔卫道应该就不算太惹人厌吧。”
戚无义哦了一声，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那师父，我们就不管燕飞了吗。她要还是留在这里害人怎么办？”
苏白回头看去，叹息一声：“要害早害了，她也害够了、害烦了，以后……可能也见不着她了。”
戚无义不太明白苏白的意思，他想了许久，忍不住问:“师父，燕飞要是愿意诚心悔过，多做善事，能抵消她的罪孽吗？”
这个问题似乎把苏白问倒了，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罪犯了就是犯了，追悔莫及。善行了就行了，好处也落不到那些死鬼头上。”
苏白绝没有咬文嚼字，但戚无义真的听不懂。他心里有鬼，自然也不敢寻根究底，烦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们都毁阵了，燕飞也没拿顾盼归他们来交换啊！”
苏白也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模样:“对了，差点把他们两个给忘了。”
“回去找燕飞要吗？”
“你去吧，我等着你。”
戚无义踌躇了一会，感觉和顾盼归兄弟俩的感情还没那么深。
“师父，难道不管他们吗？”
“出去再说吧。”
戚无义便和苏白一起御剑而行，不出半天就看见了无日峰的边界。那里竟然支着一个茶摊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在卖茶。
苏白走过去，要了一壶茶。闻了闻问:“这不是什么妖法变的吧？”
“仙师真会说笑，老婆子在心里卖茶可有好多年了，瞧着二位脸生，不是无日峰本地人吧，这就要走了吗？”
苏白喝了茶，说:“该走了，家里还有一堆事呢。”
“哦，仙人也这么忙啊，”老婆子感慨一声，“那仙师们慢走了，远来是客，这壶茶就不收仙师们的钱了。”
“多谢。对了，老婆婆你天天守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我的两个徒弟，他们一个高点一个矮点，都长得蛮俊俏的。”
“好像见过，或许在前面也说不定吧。”
苏白便点点头，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头也不回的走了。
戚无义留在原地，看着那个白发老妪，悄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是在云鼎寺那天晚上偷听了我和我师父的话吗？”
老妇人但笑不语。
戚无义见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临走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要是当初我在，一定不会让杨羽死的。”
老妇人笑眯眯的，也不回应，只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翅膀轻煽的小蝴蝶递给他。
“拿着吧，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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