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楼5

卫瑜的马是来到醉春楼之初就带上的，当时被门口接待的人安置去了专供给客人提供的马厩，也亏得马厩距离正厅不远，而此时的大堂又足够静谧，不然它还真有可能听不见。

        皮毛光滑油亮的骏马站在门口，落在整齐肃穆的禁军队伍中，丝毫没有惊慌之感，不知是大场面见得多了去，还是随了它主人的没心没肺，此时正时不时地抬起脑袋，等着卫瑜上去。

        “这里这么热闹，又有诸位大人坐镇，”卫瑜从衣摆处撕扯下一节布条，绕道陆承身侧，用力在伤口的上方缠绕几圈，然后因为心情不太好，一不小心拧成了一个死结，“你跟着往前瞎掺和什么。”

        “杜大人，今日借刀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事急从权，冀王受伤颇重，本将军心急担忧太过，还请杜大人见谅，”卫瑜反应过来刚刚头脑发昏干了什么，就想要抽自己一巴掌，“刺客与几人就一同交由大人接管，本将先带冀王离开了。”

        她拱手告辞，扶着陆承上马，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后背抵着陆承的前胸，支撑住了他脱力的身体，临行之际，卫瑜拉住战马的缰绳说道：“冀王府众将何在？”

        “谨听将军吩咐。”

        卫瑜落在侧面的手背对着众人，狠狠地在陆承腰后掐了一把，回想起刚刚之事，仍然是心有余悸，她撑起一个笑脸，高声说道：“你们是冀王府的家将，主子受伤不能随侍左右保护一二视为失职，为将功折罪，就跟着杜大人，协助他将这些胆大包天的混账押入禁军的大牢里。”

        “是！”

        杜率脸上的线条十分刚硬，谦牧末年便是皇城的禁军统领，哪怕那时他只有十五岁。

        自家大哥曾经也提起过此人，若真论起来，他与卫琛到算得上有些交情。

        当日卫瑜被下狱，百官长跪于宫门外求情也有他的一份。

        不过与他这个人性格十分相称的是，他请求皇帝放了卫瑜的理由也是格外的刚正不阿。

        荆楚地处重地，是大承北方最重要的军区要塞，草原王一朝返回，回想京中繁华与所受屈辱，定遭反扑，且此时正值隆冬，草原粮食紧缺，两任宣武侯又接连过世，如果此时再处置了卫瑜，恐边疆生变。

        这话说的在理，皇帝当真拿回去仔细思考了一番，然后赏了卫瑜一顿鞭子，不然这件事还不知道要怎么了结呢。

        “杜统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卫瑜将手指从陆承的腰上松开，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握住马鞭说道。

        杜统领的脸色黑如煤灰，比起卫瑜这个精神病间歇性发作的女流氓，杜律明显更像一个派头十足的封建家长。

        权威犹盛的封建大家长杜家长，此刻看着卫瑜的眼神就像是在瞧一个忤逆不孝的破崽子。

        当街纵马，私自逛青楼，巧夺禁军兵刃，与皇亲贵族子弟拉拉扯扯纠缠不亲，甚至还同这醉春楼的姑娘有牵扯不明白的关系。

        卫琛怎么没将他这个混账的妹妹抽死呢？

        杜律着实没能想通这件事，他伸手一指，对着坐在马上的卫瑜生气地说：“当街闹市，禁止纵马！”

        许是他的五官表情在寒刀一般的眼神下都变的得不清晰了，反正对于杜律气愤至极的情绪，卫瑜是半点都没有体察到。她只瞧见在朦胧的夜色灯火下，陆承的胳膊快被血色浸透：“大承律法有言，五百人同行是为闹事市，统领夜色眼花，莫不是将着醉春楼的姑娘与禁军也算做了当街前行的百姓？”

        杜律哏住了，差点把自己憋得呛死。

        “杜统领，冀王重伤，此时不容耽搁，届时我会进宫禀明皇上，”卫瑜笑过，收敛了神色，小心拍拍陆承紧实的腰身提醒他坐稳，然后纵马离开，“杜统领，回见，驾！”

        城街夜色，寒凉如水，纵马而过，陆承头上所盖着的卫瑜的外衣被分吹开了些许，露出了他的眼睛。

        卫瑜没有低头，眼睛直视着前方，却也能感受得到陆承过于专注的视线。

        马上颠簸，她担心碰到陆承的伤口，于是便将这个不省心的大侄子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臂弯处。

        “看什么？我脸上可是开出花来了？”卫瑜没好气地说道，“小心做好，马上不比轿子，万一给你颠下去，又要摔个好歹。”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在醉春楼的一顿闹腾，耽误了太多时间，只能先把陆承带回卫府。

        她本身回到京城的时日不长，也就能靠着这个狗鼻子摸到京城中央大街的酒肆里，至于哪里有药铺，走几条街过几个弯能看见大夫，卫瑜是半点都不清楚。

        那样粗的箭于从远方射过来，直奔陆承的轿子，造成了他如今的胳膊上贯穿伤，血肉模糊之下卫瑜更不敢轻易查看，她是在怕铁箭伤到了陆承的骨头，圣子皇孙，若是因为她的一个处理不慎，落下了什么残疾以后可怎么办。

        “姑姑在想什么？”

        “在想你要是破了相该怎么找媳妇。”

        卫瑜正想着事，被陆承一个打岔，竟然将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叫着崽子一整嘲笑。

        “笑什么笑？伤的这么重你还笑得出来，”卫瑜恼羞成怒，张嘴说话也就格外得没好气，她带着陆承骑在马背上，说话间灌了一肚子的凉风，“这箭还卡在皮肉里，你就感觉不到疼了是吗？那样也好，等我交代大夫，也不用给你放麻药，直接搁开你手腕上的皮肉取剑，反正冀王殿下也不知道什么叫疼。堂堂亲王，皇帝的亲弟弟，居然大半夜的跑到青楼那种地方寻我，寻我就算了，怎得还与一个太监计较起来了？也不怕来日那小人使坏，算计于你。”

        从见卓令到找猫，从拿人到查房，如此拙劣的借口也亏得他想的出来。

        都说师者如父，卫瑜虽然没见过孟淳，但从他教出来的亲学生的行事作风来看，这师傅怕不也是个人如其名的愣头青。

        把她大侄子都教傻了。

        目前来看，陆承所谓的心思重，大概都重在和姜荼做对上了。旁的小事倒是半分都懒得去想。

        “姑姑，我疼的，”陆承的呼吸断断续续的打在卫瑜的耳边，一凉一热地弄得她脖颈发痒，她有心想将陆承贴得过近的脸推开，却因为考虑到他难受的状态还有受伤的胳膊，而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后复又听见陆承继续说道，“我来找姑姑，又没想到姑姑穿了男装，大堂里没人，我便以为你在那间关着门的房间里。”

        他说得委屈又冠冕堂皇，下巴搁在卫瑜肩上，十分脆弱地将他这小姑姑环进了怀里，若从背面看去，甚至瞧不见卫瑜其人，只能看到几缕飘动飞舞的发丝与陆承的侧腰贴在一起。

        从被箭羽射中，到卫瑜带他出来走到现在，其中过去的时间可算不得短。

        她戏弄吓唬的随口说说与陆承真情实感地呼痛打底不同，他这大侄子一直未怎么吭声，如今离了醉春楼的打疼待着了这许久，而后骤然喊疼，倒叫卫瑜连手指尖都麻了一层。

        “哪里疼？是伤口吗？马上就到卫家了，回来之前我就已经差人给荀伯通过信，想来现在大夫也已经到了，”卫瑜难受又心疼，从未处理过这样的事情，简直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卫家的其余几个孩子虽然坎坷，但总还算没病没灾地长大了，唯独陆承，除了有受不完的伤，就是让人||操||不完的心，“再忍忍，马上就到家了。”

        她殷殷叮嘱的话语，轻柔小心的语调，像是在照顾关心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

        陆承的下巴在卫瑜的肩膀上蹭了蹭，用下颚骨代替手掌，蹭开了从卫瑜头上掉下的碎发，他嘴唇微动，带着骨头也硌着卫瑜的肩膀，虽然不疼，但却不是个正经滋味，叫从来只是调戏别人的大将军有些无所适从。

        “没有，姑姑，不是伤口疼，”陆承眯着眼睛，因为失血过多，嘴唇都变得苍白了起来，他用舌||尖||润湿已经起皮干裂的嘴角，语调中带着轻快的小意，眸色深深的宛若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是姑姑掐我的那一下，好疼啊。”

        不知是不是手了伤的缘故，卫瑜觉得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是软软的，叫人无端心麻手软，好像触电了一般。

        卫瑜骑在马上，被早春的凉风呼啸着，只感头疼似数百只乌鸦盘旋飞过，带着她被陆承气出的一脑门子官司回到了卫府。

        事情的发展果真如卫瑜猜想的那般，老马识途，在这昏暗的夜色与房屋街道格外相似的京城内，远比卫瑜这个光长眼睛却不认识路的睁眼瞎厉害太多。

        卫荀与卫安二人早在门口侯着，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好像书生打扮等我医官。

        “少爷和小姐明日还要进宫听学，老奴自作主张，让他们先去睡了，”卫荀有条不紊招呼卫安合力打着卫瑜与陆承下马，“王爷怎得伤成这样？还有将军，您不是去了醉春……”

        “咳咳咳，那什么，我们先进屋，一会再说，”卫瑜打断了卫荀的问话，尴尬潦草的糊弄着，“先给映初看伤，他的箭伤颇重，不知是否伤到了骨头。”

        她搀着陆承走进院内，客房未来得及收拾，现在如果动作处理，一是夜深人静容易打扰到屋里睡着的三个孩子，二来陆承的伤也再拖不起了。

        “去我的房内，”卫瑜交代后，几人合力妥帖小心地将陆承放在她的床上，卫府的下人不多，现在更是已近子时，没有必要再麻烦旁人，她蹲下身，给陆承脱了鞋，“大夫，麻烦你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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