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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微笑


热络的气氛瞬间冷却,徒留满桌寂静。

        舒晚风的母亲伊兰是传统的江南美人。风姿绰约,性格柔顺,跟谁都聊得来,就连郑香这种脾气火爆的妇女在她跟前,都无师自通地柔和起来。

        郑香乍然听到老友不在的消息,只觉血气凝滞、手脚冰凉,瞪着眼睛捂住了心脏。

        夏一般赶紧搀她回屋。

        舒晚风也紧忙跟了进去。

        夏天不比郑香好多少。

        兰姨没了?怎么会没了?那么好的人,对他也那么好的人……

        “哥……”

        夏月拽夏天的衣袖,她对伊兰印象不深,这会儿却也怕得紧,一是因为大人们的脸色,二是因为大晚上说这些死啊活啊的,让她打心底里觉得阴测测。

        妹妹的呼唤让夏天回过神来,他魂不守舍地给小建倒了杯啤酒,让他们赶紧吃。

        未成年人小建端着啤酒,不敢言语,和自己父母对视一眼,静悄悄地放下了筷子。

        夏天也没心思再劝,他人都木了,甚至不敢听屋里传出来的说话声。

        十几分钟后,郑香在夏一般和舒晚风的搀扶下回到座位上。

        “小建你们怎么不吃?”郑香缓过来少许,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眼角更是通红。

        夏一般叹了声,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一根旱烟。

        勉强吃完饭,小建一家很有眼色地没再打扰,早早窝进屋里睡了。夏天和夏月收拾碗筷,兄妹俩心不在焉,蹑手蹑脚,好几回险些打碎碗碟。

        夏月怯怯的,“晚风哥没妈了啊,好可怜。”

        夏天没吱声。

        他在舒家住了九年,那是他童年和少年时代真正意义上的家,而伊兰在他心里的分量,和郑香是一样的。

        他们夏家一朝落魄,多年躲躲藏藏过日子,只惦记着千万别牵连别人,却没有预料到,这一疏远,竟是天人永隔。

        曾几何时,郑香和夏一般争吵的话题总离不开舒家。郑香想去和好友伊兰借钱,夏一般不愿意牵连人家,夫妻俩对垒多年,一天一个说法,听得夏天耳朵长茧。

        最开始的那两年,夏天偶尔也会幻想。他想兰姨那么喜欢他,肯定会忍不住找他的,到时候他会拦着郑香不许借钱,但要借机和舒晚风重归于好,让两家人还跟从前一样亲亲热热……

        他不知道那时候伊兰正在经历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夏天难受极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那些奢望让上天会错了意,把惩罚降到了兰姨身上。

        舒晚风站在门口道别时,夏天感觉他的身影看上去分外孤单。

        “晚风哥,我送你!”

        夏天急匆匆地丢下手里的抹布,从柜子顶取下手电筒,追着出了院子。

        两人沉默着走在狭长的巷子里,夏天几次想牵他的手,又觉得时机不对。

        刚才在饭桌底下,舒晚风牵住了他,而他因为对这样亲密的动作感到生疏,没有立刻反握住。

        现在回想起来就很后悔,晚风哥牵他的手分明就是在寻求支持和安慰,他这个白痴却没有给出回应!

        沉默似乎没有尽头,就像人生在世必须承受的苦难一样。

        月上中天,流光似水,天气不凉不热,街角路边遍是盎然生机,这座城市正在经历一年中最安逸舒适的好节气。

        许是温柔的气候安抚了舒晚风心中的沉疴,他瞥了眼苦大仇深的夏天,说:“事情都过去了,多想无益。”

        “嗯。”夏天踢走脚下碍事的石子儿,垂着眼。

        他问:“晚风哥,我们是不是分开太久了?”

        久到物是人非,人走茶凉。

        舒晚风没能立刻回答,过了会儿才说:“以后都不分开了。”

        夏天又嗯了声,惴惴不安,瞄他的脸色:“你想哭吗?”

        “没有。”舒晚风扭过脸,给他一个背影,“都五年了。”

        再要命的伤心难过也淡了,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只能任它存在。

        夏天不信他真的没事,但也没有戳破,陪着走到胡同口。

        “兰姨走后,舒伯伯还好吗?”

        “还好。”舒晚风看着他,“在南面盖了座庙,吃斋念佛,比我逍遥自在。”

        夏天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欣慰,“挺好的,你去看他的时候叫上我,我去添点儿香油钱。”

        舒晚风说好,走到对面街上的停车位,朝夏天挥了挥手。

        夏天转身往家里走,走两步就回头望一眼,舒晚风的车一直没有动。

        他不放心,跑过去敲敲车窗,舒晚风放下车窗,疑惑地看他。

        夏天更疑惑:“怎么不走?”

        舒晚风朝他淡淡一笑,“等代驾。”

        “不早说。”夏天直接拽开车门,把他推到副驾驶,“我有驾照,没喝酒,赶紧把代驾退了。”

        舒晚风说好,给代驾打电话,让他不用来了。

        就在不远处买水的老陈目瞪口呆,望着一骑绝尘的车屁股,只好打车回家。

        车上,舒晚风拿夏天用来照明的手电筒当玩具,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夏天想说费电,又怕他哭,憋着没言语。

        有导航指引,一路还算顺畅,只是进入小区后弯弯绕绕太多,夏天失去方向,不知该往哪边拐。

        舒晚风给他指路,同时说:“多来几次就记住了。”

        夏天哦了声,终于情真意切地高兴了些。

        他把车直接开进车库里,发现里面空间很大,还有几辆看上去就能买他一辈子的豪车,都很拉风,这辆奔驰夹在里面显得像个老实人。

        舒晚风看出他喜欢,“想开就说,放着也是落灰。”

        “没有。”夏天口是心非,下了车,犹犹豫豫,想今晚怎么着也该安慰舒晚风一回。

        但是舒晚风没出声留他,这种时候,他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来自处,夏天也能理解。

        夏天沿着灯带往小区门口走,越走越慢,走着走着停了下来,蹲到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默默哭了好一会儿。

        他一直担心舒晚风会哭,其实是他一直在憋着这股难受,是他快要哭了。

        他赶最后一趟公交到了胡同口,面对着黑黢黢的小巷,却左右找不到手电筒。

        不是掉在车上,就是被舒晚风随手顺走了。

        夏天只好掏出手机照路。走出两步,又觉得挺好,这样就有借口再去一次人家家里。

        夏一般和郑香还没睡,正各自倚在床角,相对无言。

        “爸,妈。”夏天进了屋,坐到马扎上,“我给晚风哥送回去了。”

        夏一般唔了声,指间依旧夹着烟卷儿,“我得去看看老舒。”

        “是得去。”郑香眼角还是红的,“问问伊兰葬在哪儿,带着天儿去扫个墓,他兰姨对咱们天儿那是没得说……”

        “晚风哥说舒伯伯在城南的庙里,等我问清楚是哪座庙再去。”

        这话让夏一般和郑香更难过了。

        舒深和伊兰是私奔出来结的婚,虽然夫妻感情好,双方在这座城市却是半个亲人都没有,所以当年才和夏家走得近。而今夫妻俩一个没了,一个做了和尚,好好的家说散就散,晚风这孩子天生又不爱交朋友,得多孤单哪。

        夏一般对舒晚风,心里是竖着一堵高墙的,他之所以这么多年死活不联系舒深,和舒晚风当年做过的事有莫大关联。

        他不愿意夏天和舒晚风走得太近,但现在,又忍不住同情怜惜老朋友的孩子,心想毕竟是看着长大的,麻烦是一回事,心疼也是真心疼。

        “晚风从小疼你,现在他有难处,一个人不容易,你多关心关心……但也别总烦人家。”

        说完这番话,夏一般心中的高墙有些摇摇欲坠,他赶紧嘬了口烟。

        夏天自有分寸。

        他有些话憋了一晚上,不好问舒晚风,只能问父母:“兰姨究竟为什么去世的?”

        郑香重重叹息一声,“听你哥的意思,好像是自杀。”

        “什么?!”夏天惊颤,双手使劲捏在一起,“兰姨怎么可能自杀!”

        郑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也想不通。

        夏天想起很多往事。伊兰对待所有人和事都极其温柔体贴,他闯什么祸,只要去找兰姨,总会被原谅和照顾。舒晚风的性格其实很像伊兰,只是有时候话不多,显得为人冷清。

        他们这些旁观者尚且无法接受伊兰自杀的结局,真正与其休戚相关的舒深和舒晚风该有多么绝望和悲痛……夏天不敢往下深究。

        他头皮发麻,心口发闷。

        夜太深了,夏天勉强在父母房里打地铺过了夜。

        临回学校前,郑香递给他一个保温桶,“你哥昨天没吃多少东西,这是妈煲的猪骨汤,你顺便给他送去。”

        财大和深兰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怎么顺都顺不到一块儿。

        夏天换乘五趟公交地铁才折腾到深兰集团楼下。他没和舒晚风打招呼,就这么突然来访,也不知人家方不方便。

        来往进出的人脖子上都挂着工牌,他提溜着不合时宜的保温桶,心虚地踏进大厅。

        前台小姐立刻笑着问:“您好,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

        “没有。”夏天假装随意地把保温桶一放,“你们舒总在吧,这是给他的汤,能麻烦你转交吗?”

        前台小姐微微惊讶,说稍等,然后拨了内线电话:“何秘书,有位先生来给舒总送汤,没有预约。”顿了顿,问夏天:“先生贵姓?”

        “夏天的夏。”

        “好的,明白。”她挂掉电话,领着夏天来到隐藏在另一边的专用电梯旁,“舒总让您直接上去。”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夏天拎着保温桶走进去,很快抵达九层,才踏出电梯,就被何赏堵住了。

        何赏笑眯眯地弓着身,熟稔地和他打招呼:“夏先生您好啊,上回真是不好意思,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夏天不太能跟得上她的思路,只是简单地回了句你好,然后问:“晚风哥在吗?”

        欧呦,晚风哥……何赏笑得更亲密了:“舒总正在开会,我带您去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室喝点东西吧。”

        夏天本想速战速决,他还没想好见到舒晚风该拿出哪种态度。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将兰姨的去世变成心照不宣的疤痕,还是轻声安慰,两个人互相诉诉衷肠?

        何赏二话不说拉他进了休息室,十分热情地将他按在了沙发上,并迅速特调一杯冒着浓郁香气的咖啡塞到他手里。

        雷厉风行……夏天只好捧着咖啡坐着不动。

        何赏笑得太阳花似的,鼓励他尝一尝。

        夏天隐隐觉得胃已经开始颤抖,却不好让人家失望,只能顶着对方炙热的凝视,小小地抿了一口。

        “好喝吧。”何赏冲他俏皮地眨眼,“舒总从国外带来的高级货,纯度特别高,您喜欢的话,等下带一盒走?”

        这位何秘书过于热情,夏天有些不习惯,刚要说什么,她又直起身来,说风就是雨:“散会了,走,我们去找舒总。”

        舒晚风就在走廊里站着,高大挺拔的身形和出众的外貌,将从他身边路过的中年人趁得面如土色,他温和地与人说着话,见何赏领着夏天过来,微一颔首,示意他们再等等。

        他们依稀在聊和部委领导会面的事,可能涉及商业机密,夏天觉得还是先回休息室比较妥当,何赏也看出还要等一阵,两人又折回去。

        五六分钟后,舒晚风推门而进,何赏识相地出去工作了。

        舒晚风松松领带,坐到夏天对面,轻笑着说:“上次你在酒店被吓坏的事和何秘书有关,她是不是烦你了?”又问:“咖啡好喝吗?”

        夏天把保温桶推过去,“高考那阵子喝咖啡喝伤了,现在基本不碰,尝不太出好坏来。”

        舒晚风颔首,把咖啡杯拽过来,点点保温桶:“你炖的?”

        “我哪儿会啊。”夏天不好意思似的咬了咬嘴唇,“我妈说你昨天没吃好,特意早起炖的,让我顺路送来。”

        财大和深兰怎么可能顺路。

        舒晚风扭开保温桶闻了闻,“刚好没吃早饭,替我谢谢郑姨。”

        舒晚风便把夏天喝过一口的咖啡倒掉,拿水冲了冲杯子,直接把猪骨汤倒进去,很给面子地喝掉了多半。

        看他喜欢,夏天比什么都高兴,借着这股高兴劲儿说:“我们想去看看舒伯伯,还想给兰姨扫墓……”

        舒晚风拧好保温桶:“下周六我去接夏叔和郑姨,一起去,省得你们走错路。”顿了顿才解释:“我妈的骨灰就在庙里。”

        夏天了然,“那我回学校了,汤你多喝点儿。”

        舒晚风起身送他,夏天看出他工作繁忙,就让他陪着走到电梯口。

        电梯还停在一层,夏天踌躇着,想说些安慰的话,又觉得错过了关键的时间点,这时候再说显得矫情,好像故意揭人伤疤。

        舒晚风把他的矛盾看个明明白白,心里也有些烦乱。两人都欲言又止,直到夏天上了电梯,也没人主动打破宁静。

        休息室里还摆着保温桶和咖啡杯,舒晚风出神地想,小时候的夏天是很喜欢喝咖啡的。

        在他缺席的时光里,原本熟悉的人已经有了新的习惯,这是他曾经想过无数次,现在却又无法面对的真相。

        何赏大喇喇地过来收拾,见老板一脸沉思状,麻溜退出去。

        舒晚风却叫住她,憋着一股不知该冲谁发的暗火。

        “下次招待访客记得问清对方的禁忌和喜好,身为老员工,别总这么莽撞。”

        “好的……”

        何赏被训得心惊胆战。她刚才急于讨好夏天,的确头脑发热,忘了问人家究竟爱不爱喝咖啡,从老板的反应看,她这回的马屁准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夏天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让何秘书陷入职业危机。他回到学校后特别去拜访了钟凛,把自己亲手做的魔方送给了对方。

        钟凛很满意这份礼物。有些老师喜欢收名酒名烟、名书名画,说白了就是贪财,他对此嗤之以鼻。

        看到夏天拎着礼盒进来时,他先是不高兴地拉下脸,待发现盒子里只是个手工魔方,这才喜笑颜开,直夸夏天动手能力强。

        钟凛当场便将魔方转得飞起,看得出很喜欢。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如果有困难,我这里有几家不错的公司,帮你推推简历?”

        夏天挠挠头,露出在长辈面前的被问话的那种羞赧:“找到了,不是大公司,但好在专业对口,在学校麻烦您就算了,出了校门我要自立自强。”

        “你已经很自立了,四年没花家里一分钱,没几个人能做到。”钟凛欣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工作,老师相信你,不管大公司小公司,是金子总会发光。”

        夏天分外感激,临走前和钟凛拥抱了一下,师生情谊尽在不言中。

        自打在晴雨酒店受了惊吓,夏天就中断了体验酒店服务的计划,结果这一晚临睡前,玫瑰玫瑰我爱你发来了微笑表情,问他:“拿到学分就不认账了?”

        夏天把备注改成了“晚风哥”,对着那个微笑表情无语半晌,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舒晚风立刻接了,听声音在敲键盘,应该还在加班。

        “喂?”

        “是我……还在加班吗?”

        “嗯,在宿舍?”

        夏天翻了个身,“是啊。晚风哥,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电话里的键盘声停了。

        夏天憋着笑说:“你知不知道微笑表情不能随便发。”

        “为什么不能发?”舒晚风连声音都透着疑惑,“难道不是微笑的意思?”

        夏天只管提醒,不负责解惑:“你上网查查吧,我先睡了。关于住酒店的事,我和林耀商量了,从明天开始他陪我去,五一之后会把报告给你,就这样,挂了。”

        突然就被挂了电话,舒晚风无奈地直摇头。

        他上网查询微笑表情的内涵,发现关联词条还有——

        微笑表情为什么让人害怕?

        老板发你微笑表情该怎么办!

        发微笑表情跟骂人有什么区别?!

        ……

        这天晚上临睡前,夏天收到了一条又萌又可爱的猫猫晚安表情包。

        发送者,晚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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