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深柜
舒晚风家负一层有间小小的影音室，游戏设备齐全。吃完饭后无所事事，又怕犯困，于是他提议去楼下打游戏解闷。
从前伊兰并不允许他们沉迷于此项活动，便是买个游戏币都要藏着掖着，是以夏天并不是玩游戏的好手，也没有这方面的习惯。
平时林耀在宿舍玩游戏，他从未动过心，但舒晚风一张口，他便忍不住心里痒痒的。
结果才上手，就被舒晚风发现他是个菜鸡。
“我不是故意的，”瞅着屏幕上死了大概一百次的游戏人物，夏天心虚地垂下拿着手柄的手，“……再来一次？”
“好。”舒晚风其实也不太会玩儿，相比于游戏，他更热衷于加班，“我们一起练。”
五点多时，林耀给夏天发微信，告诉他学士服已经发放，让他赶紧回来试试，不合适好换尺码，顺便熟悉毕业典礼的流程。
毕业已经近在眼前，大学四年说过去就过去，时间快得让人恍惚。大学生活存量不足，但眼下房子还没着落，搬家也是一件大事。
这种被忙乱的生活推着走的感觉并不美好，但又是人生必经阶段。毕业只是一道小坎儿，以后还有很多道坎儿等着他，夏天放下手柄，一时茫然无措。
舒晚风却一把拽他起来：“走吧，送你回学校。”
车子兜兜转转，停在财大西门路边。
夏天刚要下车，舒晚风也解开安全带：“陪你走走，很久没过来了。”
黄昏时分，橘色晚霞漫天铺开，路边花木葱茏，雀鸟在树梢啾鸣。氛围美好，景色宜人，的确适合散步。
舒晚风走在夏天身侧，时而伸手替他挡一挡擦身而过的自行车，又或者直接拉他一把，以免他和奔跑的行人相撞。
他们的影子映在柏油路上，随着太阳落山的方向逐渐歪斜，待歪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两个人的影子融在一起，月亮便出来了。
月色是温柔的，今夜的舒晚风也是。夏天偏头看他，舒晚风朝他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夏天摇摇头——的确没什么，只不过有人陪着走一小段路，奇妙地安了他的心罢了。
忙乱的未来还是摆在那里，但好像已经没那么值得烦恼。另一种感受漫上来，仿佛久经跋涉的旅人突然遇到心仪的栖息之地，带着慌乱的心跳，渴望永远驻扎。
岁月用九年的时间酿一坛酒，在这一秒之前，他和舒晚风的那坛酒还是酸涩的。而就在这一秒，酒香缓慢地飘出一缕，预示这坛酒即将酿好，可供品尝。
可能是因为今夜的月色太美，可能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冲动。夏天决定尝试，尝试掀开酒封一角。
走到无人的地方，几经试探，他终于胆战心惊地握住舒晚风的手。
舒晚风疑惑地低头看他，又问：“怎么了？”
心虚地看向别处，夏天还是说：“没什么。”
不知为何，舒晚风没有追问。好在也没有甩开他。
再拐过一处紫藤花架就是男生宿舍楼。他们在花架下站定。舒晚风望一眼宿舍楼上星星点点的灯光，低头对面前的人说：“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一路走来全程紧握的手心满是汗渍，夏天松开他的手，从不藏事的眼神此时飘忽不定，行为举止透出忐忑与慌乱。
他扶了下腰，又甩甩胳膊，像是要给舒晚风演练一遍课间体操。
舒晚风被他弄得毫无头绪，憋着笑：“有话就说。”
“哦。”强迫自己站定，夏天仍旧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刚才那样握你，是不是有点儿烦人。”
舒晚风抬起那只被握出汗的手，晃了晃，语气有些严肃：“是有点儿。”
所有心理建设在这样的回答面前都无的放矢。夏天又哦了声，尴尬得将乱晃的手藏到背后。
发觉他不高兴，习惯性地，舒晚风想摸他的头，却被赌气的人敏捷地躲开。
无奈地看看四周，确定没有同学老师路过，舒晚风强硬地将他藏起来的右手捞过来，在夏天诧异的注视下，将两人牵着的手举到他面前，一根一根地分开他的手指头，直到十指紧扣。
迎着夏天逐渐痴呆的目光，他有些得意地低声说：“我喜欢这样。”
“……”夏天可真想拿脑袋顶他个大跟头。
“好了，上去吧。”舒晚风松开他，分开些距离，“有人来了。”
刚才还赌气，现下又忍不住雀跃，夏天心说自己多少不正常。为了表现自己的不以为意，他故意压低嗓音：“嗯，我看着你走。”
舒晚风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触碰都是幻觉。但指尖的潮湿又告诉他那是真的。
神不守舍地往宿舍楼走，夏天捻着指尖，回味与舒晚风牵手的触感。温热、柔软、眷恋……和小时候的确不太一样。
“哎呦，我们小甜甜总算露面儿啦。”
熟悉的调侃语气令他猛地回过神。
席洛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支棱着长腿，堵住进宿舍楼的必经之路。随着他的阴阳怪气，夏天变得面色不善，和刚才因为简单牵手就心满意足的人大相径庭。
席洛冷笑：“舒晚风的手好摸吗？”他也不在乎夏天回不回答，顾自嘲讽：“深柜啊，倒是我看走了眼。”
什么深柜不深柜的，夏天听不懂他在放什么屁。眼下正是晚饭时间，宿舍楼前人进人出，夏天不想跟他一起丢人现眼，挺着腰板径直往前走。
“别走啊，找你有好事。”席洛继续挡住他的去路，从口袋里扯出一支信封塞到他手里，语气中不无炫耀，“知道你家里困难，特意为你拟的单人合同，五十万月薪打底，演出收入你七公司三，这条件随便签个一线明星都手拿把稳，别跟我说不动心。”
神经病，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夏天直接把合同摔他怀里，“你有钱烧得不如捐给希望工程，补补你这不做人的臭德行。”
从小到大，除去他哥没事就爱抽他，席少爷从没被人如此埋汰过。他自认今天是来送温暖的，嘴是欠了点儿，但心是好的，不成想夏天仍旧不识抬举。
妈的。席洛也恼了。
“夏天，你行。”他语气轻蔑，专门往夏天的死穴上插刀，“装清高是吧，我今儿把话撂这儿，总有你哭着求我的一天！别以为攀上舒晚风就万事大吉，只要你敢动进娱乐圈的心思，就算他舒晚风也得看我们席家的眼色！”
夏天被他逗乐了，“我也把话撂这儿，你再没完没了，我可报警了。”
“我干什么了值得你报警？！”席洛原地气成个河豚，下一秒就要爆/炸。
但他很快回过味儿来。他可是席洛，一次也就算了，不能回回被个夏天三言两语地牵住鼻子。
他不自在地收敛脾气，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也不嫌尴尬：“你正在气头上，我不跟你掰扯。合同搁这儿了，你什么时候签字就什么时候生效，我走了，不用送。”
我脑子抽了才送你。夏天一把将合同撕毁，随手甩到垃圾桶里。
回到寝室，林耀正在摆弄学士服，看他脸黑得可以，小心翼翼地问：“碰上席洛了？”
林耀是不知道席洛肖想夏天这件事的。只是这两天上楼下楼，总看见席少爷在宿舍楼下转悠，他便猜测可能是来见夏天的。
夏天没好气地嗯了声。林耀拿学士服往他身上比划，大咧咧地催促：“快试试，我刚穿着学士服给我家宝贝拍了照，你也换上拍一张！”
“我又没有宝贝可发。”夏天重重地呼出一口恶气，语气稍微平静下来，“我们家除了我，人手一台老年机。”
“给你晚风哥哥看啊！”林耀直接将学士服往他脑袋上套，又任劳任怨地给戴上帽子，拨正帽穗儿，然后蹲下拍照，“大长腿呢，伸出来！”
夏天被他的热情折服，没忍住笑。林耀一个抓拍，夸张地学小姑娘说话：“哥哥好帅哦，伦家要给哥哥生猴子！”
夏天无语地凑过去看照片，默了两秒说：“好像还真挺帅的。”
林耀把照片转发给他并比了个中指。
换掉学士服，坐回书桌前，夏天盯着照片前后左右地打量，感觉也没多帅。笑得太傻，眼睛太眯，领子也歪……
不能发给舒晚风。
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在意舒晚风对他外貌的看法，于是仔细回想自己有没有因为凑得过近，被舒晚风看到他左边侧脸的一颗小痣。
最后的答案是无解，这颗痣如果九年前就在，那么舒晚风必然清楚，如果是后来长出来，那么舒晚风大概率也清楚。
趁着林耀出去打饭的间隙，夏天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框里断断续续地输入困扰他很多天的问题。
【如何确定自己是同性恋】
先跳出来的是商业心理测试的垃圾广告，夏天没经验，点进去后被铺天盖地的客服吓得直接退出。第二个链接看上去是医学网站，一位面相老派的医生回答相似提问，苦口婆心地科普电击治疗同性恋的医学原理，看得夏天三观崩裂。
他抱着屎里淘金的心态往下翻几页，鼠标最终停在一个论坛的提问板块。
提问：本人男，最近很在意身边的一个男性朋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但我确定自己不是同性恋，有和我一样烦恼的人吗？
1l:不管同性恋异性恋还是双性恋，总之都是性取向，既然和性有关，那就看你对哪种性别的人有性冲动嘛。楼主不会是小学生吧，多大的人了还问这种脑残问题，想想那些让你硬了的对象，你是不是同性恋你自己清楚。
话糙理不糙，夏天没点叉，继续往下读。
2l：讲真，楼主肯定对着人家一硬以示尊重了吧，不然怎么会怀疑自己喜欢人家？不敢承认自己的性向就来网上找盟友？笑死爷了！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自己最清楚，别自欺欺人了。
“……”夏天莫名感觉受到影射，红着脸，换个问题继续搜索。
【什么是深柜？】
他不知道“深柜”是哪两个字，结果输入法自动匹配出对应词条，点进去第一条链接，居然还是那个论坛。
8l：深柜就是藏在柜子里的gay，敢肖想不敢承认，怂逼！
9l：楼上偏激了啊，深柜很多时候意识不到自己是同性恋，他们也很可怜的。
10l：我来回答，我曾经就是深柜，一直以为自己钢铁直男，只喜欢香香软软的女孩子，结果某天半夜我发小生扑我，把我扑出了柜子，你问现在怎么样？嘿嘿，真香。
11l：楼上，说出你的故事。
“发小”两个字吸引了夏天的注意，他犹豫再三，注册好账号，点开那人的头像，私聊他。
被风吹过的夏天：请问，您和您发小是怎么在一起的啊，我现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有些疑惑，如果无意中冒犯了您，您也可以不回答。
本来以为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收到回复，结果这人在线，秒回。
飞毛腿：我们都在国外注册结婚了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嘚瑟了。那个你能说下你的疑惑吗？
被风吹过的夏天：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飞毛腿：啊这，深柜？
被风吹过的夏天：我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只被女孩子追过，没有谈过任何恋爱，更没想过和男人谈恋爱。
飞毛腿：理解理解，我之前也这样，但是你比我严重，我在他之前至少谈过一个，初恋是个女孩子，怎么说呢，我们感情没问题，但我就是对她没那方面的想法，后来分手了，我发小从国外跑回来安慰我，就搂在一起睡觉，你懂吧，搂着搂着就那个了。
夏天想说我不懂，他和舒晚风也搂过啊，也没……那个啊。
被风吹过的夏天：嗯，我懂，然后你们怎么处理的啊，你不是直男吗，不生气？
飞毛腿：生个屁的气哦，他都没给我反应时间，一睁眼睛就跟我表白，还拿出从小到大的日记本，原来这孙子从十岁开始就肖想我了，就等着我和初恋分手好趁虚而入！我震惊是震惊，但看在他这么坦诚的份上，自己也不排斥和男人那个啥，就决定试试呗，一试就试到了结婚嘿嘿。
夏天表示大受震撼，好半天才又开始打字。
被风吹过的夏天：真好，祝你们幸福。不过我在意的那个人心里已经有另一个人了，我们应该只能做一辈子兄弟。
飞毛腿：别啊弟弟，勇敢追爱啊！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哥哥告诉你，错过这村没这店儿，人这辈子能遇到的合适的人五根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很多人根本一个都碰不到，别轻言放弃，万一他心里那个人就是你呢。
被风吹过的夏天：不会的，九年了，他还记着那个初恋，我不是他的初恋，只是他关系很好的弟弟。
飞毛腿：你也说是关系很好的弟弟啦，那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猜以你们的关系，就算你说对他有意思，他应该也不会烦你的吧，毕竟能让你跑来论坛问性向，你们应该做过不少亲密的事了。
夏天顿了顿，没怎么动脑子地开始打字。
被风吹过的夏天：嗯。他温柔善良、学霸、校草、品学兼优、性格内敛，对别人都保持距离，只和我特别亲密，我们分开九年才重逢，我以为他会对我冷淡，但他一点儿没变，对我还是那么好。小时候我们睡一张床，他会抱着我，我也特别喜欢他抱我……不久前我喝醉了，怕我半夜吐，他守了我一整晚……还有还有，他工作再忙也会抽时间陪我，每晚都和我道晚安，经常给我做好吃的，总是安慰我、鼓励我，给我买这买那，给我钱花，哦对了！今天回宿舍，我们还牵了手，十指紧扣那种，虽然有我强迫他的成分在，但是直男应该不会忍受这种行为吧。
这次对方好久没回复，林耀也回来了，夏天打算关电脑。
结果对话框一闪，夏天看到一连串的感叹号。
飞毛腿：！！！！！！！！！！
什么意思……夏天刚要问，对方火速回复。
飞毛腿：弟弟你让我怀疑人生了，突然觉得手里这条汉子不香了！
被风吹过的夏天：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没忍住……
飞毛腿：啊我懂我懂我懂！弟弟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夏天一直噼里啪啦地打字，林耀好奇地凑过来，吓得他一把合上电脑。
“找资源呢？”林耀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别害羞啊，我存了两个硬盘的绝版珍藏，拷给你？”
“不用！”抱着电脑窜到上床，夏天偷偷摸摸地掀开屏幕，看到对方又回复了一条信息。
飞毛腿：我老公说了，你不是深柜，你发小才是哈哈哈哈嗝！弟弟加油鸭！！努力掰弯这个闷骚直男！！！虽然在我眼里他已经弯得不要不要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电脑太容易被人偷窥了，夏天做贼心虚，换上手机登录，决定和这位热心大哥深入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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