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星火
这天中午天气炎热，来鸭货店吹空调的人不少，门口的电子门铃响个不停。夏天埋头吃饭，觉得这响声有些烦人，但也没顾得抬头看一眼。
郑隽跟在一个女孩儿后面进来，走到夏天桌前，不打招呼便直接坐到对面。
以为是拼桌的，夏天把饭菜往自己这边挪挪，结果一抬眼看到不速之客郑特助，没控制好表情，露出了惊讶且不算友善的眼神。
面对他人的厌恶，郑隽没什么反应，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是来招人烦的。桌子不大，郑隽翘起二郎腿，不知有意无意，鞋尖踹到夏天的膝盖。
两位神颜帅哥相对而坐的景色太难遇，店里的客人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拿起手机偷拍。
郑隽很习惯这样的关注，平时，他会愿意施舍这些普通人一个客气的微笑，但今天他心情不好，自然是顾不上这些的。
“找我有事？”夏天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将饭菜一个个收起来，没胃口了。
“不然呢，你以为我的时间和你一样可以随意浪费？”郑隽翻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细的女士烟，立刻被夏天拦住了，“室内不许抽烟。”
“我交得起罚款。”郑隽依然将烟点燃，在刘叔看过来时，抽出一叠美金压在桌子上，刘叔过来收了钱，也就没敢多说什么。
买鸭货的客人嘀嘀咕咕地走掉不少，估计是闻不了烟味儿。
夏天也不喜欢烟味儿，但在郑隽面前，他不想露怯，压住想要咳嗽的冲动，稳稳地坐着。
“别装了。”郑隽吐出一个圆润的烟圈，像看着多大的乐子，“闻不了烟味儿还硬抗，再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这种小把戏我见多了，你就是长得好些，可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师兄不在，没人欣赏你的表演。”
这话过于离谱，夏天反倒无奈地笑了，“这位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了，先不说我和晚风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退一步讲，就算我们之间有什么，你又以什么立场来我面前耀武扬威？凭你们是同门？”
“行了，我懒得和你打嘴仗。”郑隽掐了烟，轻蔑地打量夏天的行头，“之前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七十万很爽吧，你家里的欠债还差多少？出个价，我替师兄给。”
那七十万，他怎么知道……是舒晚风告诉他的吗？还是何赏？
猛地被人戳中死穴，夏天虽然尽量保持面上的平静，但仍是难免泄露几分不安。
他知道那七十万不是他应该拿的数目，一直没敢动。却也完全不曾想到，有一天会被这样一个陌生人质问。
郑隽饶有耐心地欣赏着夏天的故作镇定，同时也咬着后槽牙想，小豆芽菜可真好看啊，脸上连个毛孔都看不见，白得像是瓷娃娃，一对眼珠子琥珀似的，睫毛比他这个混血儿还长还密，小嘴巴不仅红润还会怼人——放在他一心一意只做攻那会儿，可完全不介意和这样干净漂亮的男孩子春宵一度。
说起来又是笑话，为了博得舒晚风青眼，他纡尊降贵，连甘心雌伏的保证都说出口，到头来，却还是拖拉三年都没能成功。
他都不行，凭什么这个小屁孩儿可以？凭他天生一脸受气相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给晚风哥打个电话。”夏天深吸一口气，眨巴两下眼睛，像是在保证自己绝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他，那七十万是怎么被外人知道的。”
行啊，手段还挺综合。
郑隽稍微正色，“威胁我？”他顿了顿，隐约有了火气，“你扪心自问，你待在舒晚风身边难道不是拖累他？白给你钱也就算了，他有钱，愿意施舍给谁都不是问题，但你有什么资格让他在彻夜工作后还爬起来给你做午饭，你怎么有脸安心享受这些！”
夏天认为郑隽说得很有道理，他的确太过享受舒晚风的无微不至了。
所以他一直在反省啊，反省自己这样贪得无厌地霸着舒晚风究竟对不对。后来他发现，这事儿和对不对没多大关系，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忍不住想要占有对方的一切，虽然不太好，但这的确是本能的欲望。而且，夏天认真回想与舒晚风之间的相处，猜测对方也是乐在其中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被人惯着，他这么有分寸的人，怎么可能主动得寸进尺呢。
“晚风哥自己乐意，我管不了。”夏天不怎么纠结地说，“不过你提醒了我，我最近身体不舒服，的确对他关心少，所以我还是给晚风哥打个电话好了，你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郑隽急赤白脸地发现，这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东西。
对于他的出离愤怒，夏天毫无所谓，自言自语地打开手机：“他坐的商务舱，有无线，那我拨个微信语音。”说着按下通话键。
郑隽快要控制不住嫉妒与火气了，这个小屁孩居然敢随心所欲地联系舒晚风。
而正在飞机上的舒晚风居然也立刻就接了。
他应该很困倦，但情绪中的喜悦是掩盖不住的，嘶哑的嗓子仿佛揉进一团清润雨露，“怎么打过来了，吃午饭了没？”
“吃过了，张嘴就问我啊，你呢，吃过了吗？”夏天蹙着眉，瞟了眼郑隽，像是委曲求全，但在对方看来，完全是狐假虎威，“晚风哥，每天做午饭很累吧，以后别做了，我会内疚的。”
“不累，你的健康最重要。”舒晚风转移话题，“在车上吗？开个视频吧，想看看你。”
夏天立刻心虚地关掉免提，小声说：“在刘叔这里，不方便。”
“怎么不去车上？还可以睡个午觉养养精神。”
“行了，别念叨我了。”夏天抱怨，嘴角却弯着，“不聊了，我上去工作了，你也多睡会儿，别太累，到了给我报个信儿。”
舒晚风笑着答应。挂断语音电话，一抬头，夏天发现郑隽已经走得没影。
店里的客人所剩无几，刘叔走过来坐下，拇指在手腕的汗巾子上抠了抠，犹犹豫豫地问：“那混血的，来跟你抢你哥啊。”
“您懂得可真多。”夏天报以一笑，落寞地垂下眼。
他不敢想刚才自己如果露了怯，郑隽会怎样继续咄咄逼人，而他又会为了维护自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傻事。他太了解自己的狗脾气了，但凡涉及到自尊，一刺挠就敢破罐子破摔。
刘叔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叔多句嘴，你听听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咱们男人混一辈子就图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嘛，你们这个关系，我也不是看不明白，总归是不太对的。叔不是说男人和男人不好啊，但小夏你得现实些，你哥那种大老板，和咱们土里刨食的小老百姓是不一样的，花红柳绿的多了去了，那混血的不就是一个？你这小朋友能受得了几天呐。再说，就算你能忍着他在外面胡来，也得讲究个门当户对是不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也难长久啊。还有，那混血的家里很有钱吧，你可别真惹到人家，找份好工作多不容易，千万别因为感情问题毁了自己的前程……”
话不好听，但确实句句都为他好。夏天认真听着，并不嫌烦，时而配合地点点头。
刘叔说得对啊，他们不般配。刘叔已算是开明的了，都觉得他们不般配，那在别人看来，肯定是他图钱勾搭人。
也不怪郑隽瞧不起他。
可是不般配又能如何呢？那个人是舒晚风，和他一起长大，让他牵挂九年心弦的舒晚风。
物质上的不般配，能够抵消心中愈来愈蓬勃的爱意与占有欲吗？
显然不能。
没钱是罪吗？
可能是吧，郑隽认为他是个罪人。
但曾几何时，他也拥有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曾够资格与舒晚风并肩立于同一处屋檐下，难道单单因为他此时落魄，便要被剥夺追求一生幸福的权利吗？
或许在大多数人看来，郑隽的想法和做法无可苛责之处。但他，想得美。
如果舒晚风这辈子要与人共度一生，那么即便只是做兄弟，与他最亲近的那个人，也不该是半路杀出来的郑隽。
哪怕只论先来后到，也该是他夏天拿到第一张号码牌。
提起饭盒，走出刘叔鸭货店，被炽烈的阳光包裹，夏天感觉身上的寒意逐渐消退。
舒晚风曾是他藏在盒子里的玫瑰花，重逢后的日日夜夜，已然成为他隐于心房的星火。星火给人希望，但偶尔也会让人灼伤。
如果有钱是豢养玫瑰的必要条件，那他去赚就好了。
“曾哥。”坐到工位上，夏天将打包好的鸭翅推过去，“关于去风城出差的事，我考虑好了。”
曾行挑了挑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同意。”
毕业典礼在即，校园里到处是拍毕业照的人群。班级、宿舍、小组……各种名目的团体合照应接不暇。周五是国贸一班拍摄班级合照的重要日子，夏天专门请了假，被人拉着拍了不知多少张照片，还意外地收获几次告白。
林耀女友田甜看夏天拒绝了好多优秀的女孩子，半开玩笑地说也想给他介绍对象。夏天婉拒，小姑娘不依不饶，非要给他看传说中的校花闺蜜。
本以为对方只是心血来潮，不料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结果晚饭就是和某舞院校花在外面吃的。吃到中途，林耀和田甜还自以为贴心地走开，为他们创造二人世界。
校门口的火锅店越来越红火，夏天的充值卡里还有五百多，原本四人一起吃的火锅，此时剩下孤男寡女，气氛便显露出尴尬。
看对方想吃虾又不好意思剥，夏天主动帮忙剥了两只送到她碗里，“今天不好意思，吃完饭我送你回学校吧，舞蹈学院挺远的，天太晚，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谢谢……”校花是很腼腆的性格，道过谢便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得出感情经历和夏天一样少得可怜。
“没事儿，应该的，是我拒绝得不到位，劳烦你跑这一趟。”擦干净手，眼角瞥见对方已经尴尬得要哭了，夏天依旧狠着心说道：“我有喜欢的人，正在努力追，你条件这么好，是我配不上你。”
流着泪的校花最后没让他送，委委屈屈地拉着田甜走了。
目送完两位美女充满怨气的背影，林耀恨铁不成钢地捶夏天的肩膀，“怎么回事儿啊你，多漂亮的妹子啊，好些富二代开着豪车都追不上的人，到你这儿就直接给拒了？！”
晚上九点多，校门口依旧吵吵嚷嚷，拍照的人少了，喝醉酒抱着哭的人多了。夏天立在人群中，心想明天舒晚风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他们也要在校门口、大礼堂、图书馆以及各种值得纪念的地方拍照。
“说话啊你！”这种情况也能走神，林耀简直拿他没办法。
夏天回过神，耳边是嘈杂的人声鼎沸，而他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我有喜欢的人，你别操心了。”
林耀先是惊讶，随即哈哈大笑，“行啊你！有两把刷子，说说，谁啊？能让你这吃素的和尚动了凡心？”
“不告诉你。”夏天抬脚往宿舍走。
林耀跟着走一段，突然驻足在已经开败了的紫藤萝花架下。
夏天不解地回头，林耀忍不住拿脚尖搓地上的小石子，低声说：“是舒晚风吧。”顿了顿，又说：“那天你们在这里偷偷牵手，我从楼上看见了。”
整个世界静默一瞬，连风都停歇。
回过头，盯住远处操场上的夜灯看了片刻，等脸上的热意降下去，夏天才说：“从五楼都能看见，眼神可真好。”
“说真的啊，不开玩笑。”林耀挠挠头，赶上他，“你确定那是喜欢吗？会不会搞错了啊，你们本来就亲密，很容易错把亲情当爱情的吧。”
“是你脑子有病，不是我。”夏天瞥他一眼，不无嫌弃，“离我远点儿，不和傻子做舍友。”
林耀着急上火的，“哎呦我的大兄弟，这可是大事，能不能别转移话题，我特么为谁操碎心啊！”
本想略过这个话题，见略不过去，夏天只好承认，“我真不傻，我就是喜欢他，想和他上/床做/爱的那种喜欢。”
“卧槽……”林耀退后两步，捂住小胸口，“你吓到我了。”
“放心，你这种的我看不上。”无甚情绪地扯扯嘴角，夏天伸个懒腰，“审完了吗？审完就回去睡觉，我可不想明天顶着黑眼圈。”
林耀不再闹腾。两人回到宿舍，各自洗漱。但他总觉得不该如此草率地结束刚才的话题，于是在临睡前，踹踹夏天的床板，别别扭扭地说：“我问那些纯粹是关心你的感情生活，没有别的意思，你喜欢就去追，将来成了记得给我发喜糖。”
“知道。”翻身向里，在黑暗中松弛紧绷的肩膀，夏天偷偷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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