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失联
飞往美国的航班在下午三点，临出发前能有半天的空闲时间，舒晚风提溜着大包小包，来到云水胡同看望夏家的两位长辈。
端午节最应景的礼品是粽子。他盯着粽子礼盒的边角打量一眼，确认上面一尘不染，这才抬起另一只提着不算太多东西的手，郑重其事地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舒晚风擎着笑意，问候的话已经悬在嘴边。
结果来开门的人是梁晚夕。
饶是舒晚风，也无法在一瞬间将僵硬的表情藏好。
看出他惊讶非常，梁晚夕让开路来，笑眯眯地解释：“我爸非要和夏叔叔一起过节，快进来吧，还买东西了啊！”说着就要接过他手里大大小小的礼盒。
倒显得舒晚风本就是个外人。
“晚风哥！”夏月蹿过来，抱住舒晚风的胳膊，有意将梁晚夕隔到一边。
跟着夏月往里面走，舒晚风意识到自己的草率。他以为夏一般与许多催婚的家长一样，做做样子罢了，不成想，夏一般是真心要将夏天和梁晚夕撮合成对。
他今天倒是来得巧了。
不等他思索更多，郑香也迎了出来。她絮絮叨叨又高高兴兴地说着什么，将舒晚风带来的礼品摆到矮柜上，推着他在屋里坐下。
卷烟贵，夏一般已经养成抽老旱烟的习惯，梁主任也好这口，两人相对而坐，有说有笑地下象棋。见舒晚风来了，夏一般也只是略一抬眼，“来了，中午留下吃饭。”
“很久没来看您和郑姨了。”舒晚风笑了下，想再多说两句，夏一般已经移开视线，继续盯着象棋的棋盘了。
梁晚夕端着一杯水递给他。舒晚风接过。两人对视一眼，都擎着客套的微笑，像是对眼下的尴尬气氛并无所谓。
才洗完菜的郑香走进来，边擦手，边笑着说：“晚风啊，家里有肉粽，等会儿多吃几个，我想着你肯定会来，昨晚熬夜包的呢！”
“谢谢郑姨。”道过谢，舒晚风放下水杯，起了身，“不过我等下要飞去美国，粽子就不吃了。”
郑香失望地撇撇嘴，“瞧瞧，和夏天一个样，忙起来什么都不顾。”她嘴上抱怨，却是赶紧往厨房走，“我给你拿几个路上吃，大过节的不吃粽子怎么行。”
“郑姨！”舒晚风追上去，搂住郑香抱了下，“好了郑姨，下次还有机会，我前两天吃过粽子了，和夏天一起吃的，您放心。”
一听这话，郑香高兴起来，拍着舒晚风的后背，欣慰地说：“你们哥俩互相照顾，比什么都叫我放心。”
直到舒晚风告辞离开，夏一般也没从象棋棋盘上挪开视线。
舒晚风和郑香、夏月告别，也不好突兀出声，打断夏一般下棋的雅兴。郑香气得扭头瞪夏一般的背影，推着舒晚风的肩膀，说：“不用管他，越老越古怪。”
舒晚风坐进车里。
老陈从后视镜里望着他，担忧地说：“舒总，您看着不太舒服，要不要回去休息会儿，现在去机场有些太早了。”
舒晚风沉默着，直到老陈忍不住要自作主张发动汽车，才说：“去机场吧。”
他需要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待一待，一个人的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失态。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空气混浊、人声鼎沸。
没有选择贵宾候机室，舒晚风坐在候机大厅里。他身下是一张有些松动的椅子，摇摇晃晃。好在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副陷入思索的模样。
路过的人总会多看他几眼，不知是因为他出众的相貌，还是因为他与周遭气氛过于违和的情绪。
手机里和夏天的对话停留在昨晚的十点零八分，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摩挲着屏幕，打出去的字被删掉，删掉后又按下，舒晚风沉默着，来回折腾。
二十多分钟后，也只是发出了一句废话。
——记得吃午饭，别碰冷饮，多喝热水。
发觉这句话不太稳妥，但撤回已经来不及，只好又找补一句。
——昨晚睡得好吗？风城比家里凉快吧，听说那里的羊肉别有风味，适当吃一点可以暖胃，但也别吃太多，容易不消化。
又是一句废话。
舒晚风忍无可忍地自我谴责几分钟，在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揪住一般人正在吃午饭的时间点拨电话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两个字一入耳，舒晚风便心里咯噔一声。
他有些不安地重拨五六通，得到的回复都是对方已关机。这让他在松动的椅子上有了不合时宜的紧张动作，打扰了旁边正在看书的女士。
“抱歉。”他干脆起身，紧紧握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夏天的手机号、微信语音和视频通话。
然而都没有回应。
又一声自动挂断的提示音过后，舒晚风终于如同撞了南墙的蜜蜂一样回了头。他直接退掉飞美国的机票，决定搭乘最近的航班飞往风城。
登机前，他又给向丝丝拨电话。
“向总，我联系不上夏天，他身边还有谁？”
听着舒晚风不同寻常的急躁语气，向丝丝有片刻失语。
夏天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不过半天联系不上，至于急成这样？正在和未来公婆讨论婚礼细节的向丝丝表示自己见识短浅，就算半天联系不上席修，她也不会有舒晚风这样惶惶不安。
“您别急啊舒总，夏天和曾行在一起呢，我这就给曾行打电话。夏天应该就是手机没电了，不会有事的。”
不过当曾行的手机也关机时，自忖镇定的向丝丝也焦灼了。
三个小时前。风城。
冷饮店动力十足的空调系统使怒火上头的罗浩冷静下来。他在曾行的逼问下交待说：“我爸在我妈的手机上安了定位器，她的手机卡应该被没收了，电话一直打不通，但是系统显示她前天进了仁爱男科医院，就在……”说到这里，罗浩狠狠瞪夏天一眼，再次怒气冲冲的，“在百年李家烤包子店对面。”
夏天提议：“那就一起去吃顿早饭吧，顺便探探路。”
三人来到烤包子店，隔着饭店玻璃观察仁爱男科医院的构造，称得上全神贯注。
嘴上说着不关心、不在乎，但若不是隔着玻璃，罗浩的脑袋就要扎进医院大门里了。青春叛逆的少年还在嘴硬，边紧张兮兮地观察，边瓮声瓮气地抱怨：“都是你们拖我入水，我可没说要救她。”
曾行头疼不已，真想给他的嘴缝上。
此时才过九点，医院刚开门，门可罗雀，罗浩他爸——侯表姨前夫已经开着车，兢兢业业地绕着医院大门开过去五六趟。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这间男科医院有着不同寻常的热情。
曾行看得眼晕，收回视线，吸溜完一碗小米粥后说：“我们不是直系亲属，报案也没可信度，这样，我和我同事去医院里面探探究竟，如果一个小时后还不出来，你就跟你爸去报案，说你妈被绑架到医院里了。”
“证据呢？”罗浩哼笑一声，人小鬼大，眸子里蕴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阴暗与嘲讽，“你以为我爸没想过报案吗？先不说我妈和他早离婚八百年了，就说我妈那个人吧，精明冷血比谁都厉害，她被绑架？谁信啊！”
“我有证据。”夏天要说什么，曾行立刻示意他闭嘴。
但是眼下的情况，拿不出证据确实不好报警，虽然监听违法，可现在也只能先将录音录像拿出来。
夏天不顾曾行的明示暗示，翻出那段可疑影音传到罗浩的手机上。罗浩沉默地听着，脸色青白交加，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不应该，但他们也只能将选择权留给面前的未成年人，谁叫他是侯表姨的直系血亲呢。
恶狠狠地塞下一个烤包子后，罗浩总算做了决定。他一改之前的死鸭子嘴硬，尴尬无比地说：“我在这里等你们，别一个小时了，三十分钟吧，三十分钟之后你们不出来，我立刻报警，骗也把警察骗来。”
曾行似乎对于他的决定早有预料，“不告诉你爸？”
“不告诉。”突然挺了挺单薄的胸膛，罗浩发誓似的坚定起来，“他等会儿就去单位了，这件事我说了算。”
果然，又绕了两圈，在临近十点的时候，侯表姨的前夫开车直往北去，没再回来绕圈子。
夏天去上洗手间。他躲在隔间里，将一早买好的纽扣形状的自动报警器贴在衬衫扣子上，把伪装成香烟形状的魔鬼辣椒水塞进裤兜里，又把钢笔形态的自卫尖刀挂到袜筒上，藏在宽松的裤腿里面。
等在洗手间门口的曾行说：“要不你留下吧，我一个人进去。”
“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夏天笑了下，掩饰着肉眼可见的紧张。
曾行撞了撞他的肩膀，“这一回大难不死，咱们就是铁磁儿！”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吗？”整了整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夏天抒出一口气，“先进去看看，不行就撤，我没打算拼命。”
他说这些没出息的话，曾行反倒放心不少，“也是，就当看病了。”
两人说着话穿过了马路，在迎宾小护士的热烈注视中，踏进仁爱男科医院的挂号大厅。
导医热情地引导他们挂号就诊，嘴里一溜的生殖器官名词往外冒：“请问您的病症是什么？我们医院的王主任专治阴/茎短小、畸形，切包/皮的手艺也是一流的，如果您阳/痿的话，我推荐您挂孙医生的号，孙医生是国外进修回来的专业主治，已为六百三十七名性/功能低下的男性带去福音……”
“打住！”曾行尴尬地叫她别说了，右手甚至不由自主地捂住裤/裆。
夏天也是满脸尴尬。两腮升起两朵红云，不敢和这位热情的导医小姐对视，他盯着墙上的医院各楼层布局看个不住。
挂号大厅里寥寥数人，几乎每个男性身边都围着两三个热情似火的女导医，夏天他们还算好的，只有一个人喋喋不休。
缓了缓尴尬，夏天说：“我们挂王主任的号。”
曾行：“！！！”
原来你短小畸形吗？？？
眼见着夏天红透了脸，导医边笑边安慰：“别担心，我们这里很注重保护患者隐私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露，您安心就诊，不要有心理压力。”
于是在导医的监督下，两位男士领到了传说中技术一流的王主任的号码牌，并在导医的安排下去三楼候诊。
曾行半路捅咕夏天，问他：“为啥挂这个人啊，我那里可是很大的好吗？”
我陪你来救人，你却在侮辱我？
夏天无奈地叹气，对曾行的智商感到忧虑，“楼上就是住院部。”
他的声音很小，曾行听得不甚明白。
倒是前面的导医耳朵尖，立刻附和说：“对对对，我们医院布局很合理的，门诊部和住院部都在一栋楼里，方便住院患者取药和做检查。”
真会冠冕堂皇，说白了不就是穷，规模小。
夏天很捧场地回应：“环境真不错。如果我做了手术会住在几层啊，我恐高，不想住得太靠上。”
看他有做手术的打算，导医不由更加热情，详细地介绍各层布局。说到五层时，她突然卡了一下，不太自然地解释说：“五层正在装修，预计要明年才能入住，不过正好您恐高，应该也不想住五层吧。”
“那是，我可不想半夜睡不着觉。”夏天有鼻子有眼地瞎编，“除了五层，别的楼层有没有单间？我这个人比较洁癖，希望自己住，房间宽敞也有利于恢复嘛。”
“这个嘛……”导医有些为难，“如果您强烈要求，我可以问问领导，但是价格上可能会贵很多，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
曾行总算听出猫腻，一下子理解了夏天的良苦用心。他有心想帮，故意夸大其词地说：“我兄弟富二代，钱不是问题，你赶紧问问有没有，我们今天带钱来的，能预付。”
夏天笑呵呵地不说话，默认似的。
一听他们要交钱，导医连忙说：“那您二位先就诊，我这就去问问领导。”说完就转身搭电梯去往楼下，也不知问哪位领导去了。
夏天和曾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钻进电梯间往楼上的住院部走去。
五层楼梯间里，微胖看守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突然听到有人顺着楼梯往上走，立刻喝问：“谁？！”
正打算探险的夏天和曾行脚步同时一顿，在对方眼中看到诡异的光芒。
这人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本地口音，太好认了。
微胖看守疑心很重，听不到回答，干脆捻灭烟头顺着楼梯往下走，眼看着要转过弯，和夏天他们撞上。
夏天心跳飙升，掐着嗓子说：“王主任是在五楼吧，我们来挂号看病的。”
微胖看守停下脚步，很是不耐烦地回答：“谁知道狗屁王主任，赶紧滚，五楼被我们包了！”
“哎哎哎，这就走，真是不好意思。”夏天顶着满头冷汗，拉着已经懵逼的曾行快步逃出了楼梯间。
他们两个躲进四楼的厕所隔间，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报警是必须的，凭他们两个胆小鬼根本不可能闯上五楼救出侯表姨。对方人多势众，光那个微胖看守就够他们喝一壶的，更别说对付守在五楼的其他人了。
但是报警的话，这帮人警觉性这么高，估计听到警车一响就会立刻跑路，说不定还会带着侯表姨一起跑，打草惊蛇绝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夏天想了想，提出一个很冒险的办法，“一层的安全通道入口没有上锁，我们把它锁上，确保这伙人不能走楼梯离开，你守在那里，有谁来开锁，就喷他辣椒水。”
“……”曾行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天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香烟，在空气里喷了一下，然后猝不及防被辣了个大跟头。
“照着眼睛喷，特别刺激。”夏天越说越觉得可行，曾行反问：“那电梯呢？”
相比于没多少人走的楼梯，上下频繁的电梯确实棘手，他们两个都不会电工，不然还能学电影里的特工搞些电源破坏。
夏天沉默地思索好半天，曾行也是没个头绪。
“不管了，硬拦！”蹂/躏一通自己的板寸，曾行破罐子破摔地下定决心，“你去看楼梯，我力气大，去守电梯。”
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前，也只能这样决定了。
夏天蹲下，从袜筒里掏出那根钢笔形态的自卫尖刀，递给曾行。
曾行还顾得上嘴欠：“哎呀我还没成见义勇为的英雄呢，不签名啊。”
然后在扭出来的利刃前闭上了嘴，惶恐地看着夏天，“玩儿命啊……”
“给你保平安。”夏天将钢笔塞过去，自己拿好辣椒水，嘱咐他：“如果对方主动攻击，你可以拿它自卫，但是别下死手，咱们只是帮忙的，尽人事听天命，别把自己搭进去。”
“……明白。”曾行颤抖着收起钢笔。
两人分头行动，曾行去一楼的电梯旁守着，夏天则拐到一楼的安全出口前，偷偷摸摸地将挂在门栓上的大铁锁一把扣上。
夏天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冲曾行挥了挥手，曾行立刻拨通罗浩的电话，交代他立刻报警，人已经被他们堵住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是漫长的，充满各种不测。
问完领导意见的导医估摸着夏天还没看完诊，本着锻炼身体的目的，打算爬楼梯去三楼。
夏天眼见她朝楼梯入口走过来，心跳一下提到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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