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关于我没事找事干
接下来的几天，我足不出户。利威尔和伊莎贝尔每天早上一个去把今天要看的账带回来，一个去把一天要吃的菜买回来。不过不同的是，利威尔会把菜做成可口的饭，然后和我一起安安静静看账单，而伊莎贝尔呢，她只会在买完菜和吃完菜后，撒丫子浪。
没错，她在一开始还会帮着利威尔给他打打下手，但是后来，在发现我闲着也是闲着也会给利威尔打下手后，她就恢复到了利威尔搬进来之前，彻底不摸厨具的状态。而且因为我天天忙着看账单，没人管她，她倒是玩得更嗨了。
其实如果可以，我比较希望利威尔在把饭做好后，和伊莎贝尔手拉手一起出去浪。倒不是我想趁他俩不在干点什么，只是和利威尔一起看账，效率实在太低。
我是真心想保护一下利威尔的视力，因此每当在连续看了几个小时后，我就会叫停。但是利威尔这个家伙但凡被我叫停，就一定要我和他一起停下来，无论我如何好声好气软磨硬泡，他就是不同意我一个人继续看。无奈，我为了赶效率，就一个人偷偷在晚上点灯看。
结果被伊莎贝尔抓了个现行，这小崽子隔天就告诉了利威尔。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家里所有的煤油都放到了他的房间里。
我们把我们的卧室隔壁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给了利威尔。这间空房间本来被我们用来堆放杂物，看不太出来多大，等到真正收拾出来，才发现这间屋子竟然比我们的卧室要大一点。伊莎贝尔捶胸顿足，后悔了好一阵为什么不一搬进来就收拾这件屋子，这样一来住进大屋子的就会是我们了。
我倒是无所谓，只要是不是那个小破窝棚，哪里都行。
利威尔在和我当邻居的时候就时常让我心烦不已，自从他住进来，我日日都在他的摧残折磨之下。自从我那天和他发了脾气，他就不太再叫我打扫卫生了，但是每当看到被我弄脏的地方，他会数落我。
利威尔这个人一向嘴上不饶人，我真搞不明白他的脑瓜子里是怎么装得下那么多骂人词汇的。利威尔最爱骂的脏话都和各色排泄物有关，我经常一脸痛苦地坐在一边，看着利威尔一边满口屎尿屁一边手脚麻利地把我弄脏的地方打扫干净。
实话，在我眼里，那根本就不脏。
我是个挺不要脸的人，但是利威尔骂地实在太粗鲁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还一边骂一边帮我打扫，这就让我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能郁闷地任他骂。
几天下来，我觉得我都要神经衰弱了。
每当一天的看账时间结束，我们就会干点别的不费眼睛的事，让眼睛休息一下。一开始，我们会坐着聊聊天，但是利威尔是个眼里容不得脏东西的人，每次我们聊着聊着，但凡话题往卫生有关的事情上一拐，利威尔的眼睛就会像雷达一样把整个房子环绕一圈，然后精准找出几处他认为脏的地方，抄起笤帚，一边疯狂扫扫扫一边对我骂骂骂。
讲真，我十分怀疑伊莎贝尔这两天天天跑出去浪，就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利威尔了。
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取消聊天这个休闲娱乐项目。这哪是休闲，这分明就是修仙。
取代聊天的是有关工作的正事。我会问问利威尔他今天又去见了几个商人，事情是否都谈妥了，他一一复述后，我会给他一些建议和我的个人看法。在正事和学东西上，利威尔很认真，不会再提起那该死的打扫，这点实在可喜可贺。
但是很快，利威尔就把该见的商人都见完了，该谈的事情也谈妥了，我们之间再次陷入聊天和打扫二选一的境地。
我就再找别的事情做。
我想起那天法兰给他的红茶，他的小弟说过利威尔喜欢茶叶。于是，我想和他说说有关茶叶的事情。
“最近怎么不见你喝茶了？”我起了个话头。
利威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个。他回答道：“不爱喝了。”
“怎么突然又不爱了？”我有点不解，这人难不成就是三分钟热度，新鲜一下？
利威尔看了我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我本来也没多爱，”他说道，“只是听说有钱人都爱喝，就想看看我这样的人能品出什么味道来。”
“肤浅，肤浅。”我啧啧两声，“喝茶和有钱没钱有什么关系，就是因为好喝才喝。不就是有香味的树叶经过了加工，难道树叶还挑人高低贵贱吗？”
我对茶叶最初的了解来自于藤乃。她是个来自当地古老名门的大小姐，精通花道茶道。她曾经为我演示过正宗的抹茶道，小小的案几上一大堆叫不上名字的器具，各色繁琐复杂的动作，一杯绿绿的茶汤非要被来回折腾才能入口。
那时的我对日本文化了解较少。虽然我生于这个国家长于这个国家，但是我母亲是一个典型的欧洲人，在生活习惯上我还是随她较多。而且，因为我早逝的父亲是中国人，我母亲反而对中国文化了解颇多，可以说我是一个有着欧洲人的生活习惯但是熟知各种中国文化常识的生活在日本的人。
藤乃的茶道并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让我再想起时觉得麻烦又多此一举。不过藤乃也对茶道并不感兴趣，在发现我并不热衷此道后，她也就再没有给我表演过。
在那之后很久，我身边并无爱饮茶的人，因此我对茶的印象只来自于古老贵族的繁琐礼仪。真正改变了我对茶叶的看法，并让我对此产生兴趣的，是玛奇玛小姐。
玛奇玛小姐是真的爱喝茶。她的家中有各种茶叶茶具，但凡空闲之余，她就会泡茶喝茶。在餐馆吃饭时，只要不是必要的酒会，她都会选择喝茶。
玛奇玛小姐告诉我，喝茶的目的就是喝茶，只是因为茶水比白水要好喝。茶叶本来只是茶树的叶子，只是人们擅自给它附加了意义，而那些把喝茶当做礼仪当做素养当做彰显身份的手段的人，就是在此基础上再次附加了自我定义的意义。
“无论给喝茶这件事附加再多的意义，无论喝茶的人再如何不同，在品尝茶叶的香气时，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玛奇玛小姐说道。
在照顾玛奇玛小姐的起居时，她闲来无事教会了我许多和茶叶有关的事。茶的文化，泡不同茶的方法，不同国家对茶叶的烹制，等等等等。其中，玛奇玛小姐最喜欢红茶，乃至于到最后，我泡地最好、最了解的也是红茶。
也许是常年和那个人待在一起常年闻惯了茶香，也许只是单纯地爱屋及乌，我也对茶叶产生了好感。
利威尔眼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他说道：“你这样的话我倒是第一次听。”
我从旁边的炉子上拿下来烧好的一壶水，然后又从桌子底下找出两个杯子。
“如果没多爱，可以试着养成这个爱好嘛。喝茶对身体没坏处，这是个好习惯。”我把开水倒进两个杯子，烫了烫做了一个简单的清洁，然后把废水倒掉。“你那天喝的是红茶，我来教你怎么泡红茶吧。”
利威尔在旁边嗤了一声，嘲讽道：“我可没那么多钱来养成这样的爱好，更没有学的兴趣。”
“没关系没关系，以后会有的。”我把杯子摆好，开始往里面注入热水，“学会了又没什么坏处，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事干，就当打发时间。”
我把热水回旋着注入杯中，但并没有加满。
“假如这里面现在有茶叶。”我把杯子端起来，向利威尔展示我加入的水量，“第一次要先加入这么多水，切记不能加满，因为这些水不能喝。”
利威尔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臂，闻言挑了挑眉，“怎么，里面有尿？”
饶是被利威尔摧残了这么多天，我还是被他这句话恶心到了。“你能不能别这么恶，”我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利威尔啧了一声，声音阴阳怪气。
我没理他，继续说道：“因为这是头茶。红茶在炒制发酵的过程中，可能会沾上灰尘，所以第一遍人们通常不会喝。”
我把杯中的水倒掉，然后再次注入开水。大约几分钟后，我把壶放下。
“现在，茶叶已经泡开了，可以喝了。”我说道。
利威尔看着我，他突然轻轻哼了一声，“你很熟练啊，我记着上次你在法兰面前也说过，你以前经常喝红茶——”他往后靠了靠，声音里带了点揶揄地说道：“看来你以前挺富啊，‘乡下人’？”
我一噎。其实在我给利威尔挡枪那次后，他就再没提过我的身份的事。我讪笑了几声，“……也没有，也没有。”
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我和利威尔还在冷战。这么一想，利威尔的火气倒是每次都正不巧赶上了我救他，每次我把他救完，他就又跟没事人一样了。
提起法兰，我就反应过来一件事。
“上次我泡茶的方法是不对的，”我对利威尔说，“我那次把头茶喝掉了。那是为了吓唬法兰。”
“吓唬，”利威尔发出了一点笑音，但是没有一点笑意，“你就为了吓唬他。可以，雷伊，你真是太可以了。你还真敢再提起这件事。”
我马上不吱声，把一杯水摆到了利威尔面前，示意他喝。
利威尔没动。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杯放在眼前的时候，我恍惚间闻到了馥郁的茶香，身边坐下了一具柔软的身体。
“其实我挺喜欢红茶的。”我说道。
利威尔的呼吸好像顿了一下。我听见他那边传来了动静，他拿起水杯，也喝了一口水。
有关红茶的话题我们没再继续。利威尔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无奈，我只能在那之后继续找别的事情做。
又一天结束了看账时间，我看着利威尔整理账单，突然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再对练过了。
我已经在屋子里闷了很久了。虽然我对出去这件事并没有多热切，但是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问利威尔：“你最近还有练习过格斗技吗？”
利威尔说道：“在地下街我天天都有的是机会‘练习’。”
我明白他指的是暴揍别人。“那不叫练习，别以为我不知道地下街就没人打得过你，你那只能叫单方面虐菜。”我兴致勃勃地开口道，“今天反正也没事了，咱们去练练吧。”
可能是想到即便是对练我也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能时刻看住我，只犹豫了一下，他就答应了。
我们来到房子后面的空地，像往常那样过了几招。
不愧是利威尔，这才过去多久，他就又进步了。我之前教会了他很多技巧，但是那时他的技巧尚且还有点生涩，而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揍人揍多了，他现在已经彻底将所学到的一切融会贯通。
利威尔一拳冲我挥来，拳锋擦着我的头发过去了。透过这拳头，我看见他神色严肃，绀色的眼睛里一片认真。
我看着他，鬼使神差说道：“这套格斗技，其实是要搭配上刀来使用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利威尔马上停下来，他看着我，眼见地升起了兴趣，“怎么个搭配法？”他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下，我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
“你有刀吗？”我问道。
利威尔立马从腰上抽出他那把随身携带从不离手的小刀。
“……不是这种。”我让他把刀放回去，原地扶额思考了一阵，我说道：“算了，我给你吧。”
我转身走回屋里，走进了卧室，然后很快又走出来。
利威尔的目光马上聚焦在了我手上拿着的东西。“这是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我。
我手上拎着两个长条状的用布包起来的东西。拿到利威尔眼前，我解开系在上面的绳子，然后把布抽下来。
那是一对刀。刀身较长，较重，我把两把刀“噌”地一下拔出鞘，两道寒光马上在刀上一闪而过。
利威尔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他盯着我的刀，问我：“原来你还藏了这种东西？”
这当然不是我藏在房间里的。我没告诉他我平时到底把刀放在哪里，只是盯着这两把刀出了一下神。
我有很多把这样的刀。但是这一对刀对我来说，是有一点不同的意义的。
我把两把刀递给利威尔，示意他拿上。
“这种刀叫八卦刀。”我说道，“不过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你试试看这两把刀的重量和长度。”
利威尔握着刀在空中画八字，挥动间破空之音不断响起。闻言，他问道：“两把刀要一起拿着？”
“视情况而定。”我说，“这种刀法最开始是单手持刀，单手我惯用双手。”我看着他挥了一会刀，似乎渐渐习惯了刀的重量长度，便对他说道，“这种双手持刀最独特的地方就在于，你一手要反手拿。”
利威尔停了下来，他看着我一挑眉，“反手？”
我想了想，走上前，绕到了他的身后。“你先别动。”我说。
我把两把刀的刀鞘拿出来，尽量不碰到他的身体，给他别到了他腰带的两侧。然后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腕。
“这只手，反手来握。”我握着他的手，把他手里的刀柄抽出来。抽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刀柄湿滑，他似乎出了很多汗。
“你别紧张。”我忍不住凑到他耳朵边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我没有，你赶紧继续。”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隐忍。
这人又怎么了。我打量了他一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是洁癖又犯了。不过这么一想我又觉得他无理取闹，讲道理，我还没嫌弃他的手汗，他倒是还嫌弃上我碰他了？
我把刀调换成反手姿势，又放回他的手心。然后，我带着他的手，慢慢把刀反着插回刀鞘。利威尔的个子实在有点矮，我这么一弄，就搞的我好像从身后抱着他一样。
“你腰上这边的刀鞘我专门反着装的，这方便你反手拔刀。”我说完，就迅速放开他的手，退后几步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你现在再试试拔刀。”
但是利威尔站在原地没动。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娃娃脸？”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利威尔没说话，他突然动了起来，两手噌一下把两把刀□□，动作行云流水。
“好，现在转过来。”我对他招了招手。利威尔转过身，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不过只一瞬间，他就又恢复正常了。
“演练这对刀，必须有我之前教你的身法基本功夫。”我说，“我见过你之前玩你那把小刀。你那玩刀的功夫应该也是别人教你的吧？你用刀时，自上而下劈砍的动作很多，我猜，教你用刀的人应该身材很高大。”
利威尔闻言微微一愣。他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是那不太适合你。个人建议，你之后可以把我接下来教你的这套刀法当做惯用的。因为它招招不离身体变化，腕力、腰部力量、步法要一齐出力，闪转全在腰部灵活，进退全在腿脚速度。要用好它，得全身发力。”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一下，“你不是立体机动装置用得很好吗？那你玩这两把刀也一定玩得好。”
利威尔没说话。他低头抚了抚刀身。
八卦刀是我的惯用武器。从我成为恶魔猎人以来，八卦刀就一直被我反复使用。我也会用各种□□，但是在和恶魔贴身近战时，八卦刀是我的不二首选。
八卦刀法以及配套的身法，都来自于光熙。
在我恶魔猎人的生涯中，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师父就是光熙。在光熙之前，其实我和利威尔差不多，纯靠野路子打。是光熙教会了我如何用刀，如何精准地猎杀恶魔。
我对八卦刀最早的了解来自于中国老头老太太早上遛弯打太极时养生舞刀弄枪，那些亮闪闪的装饰用刀在他们手里温吞而无害。直到我第一次见到猎杀恶魔的光熙时，我才知道，同一种兵器，在不同人手里，既可以是无害的健身器材，也可以是战场上的神兵利器。
那时的光熙是活着的传说，但凡听到她的名字，恶魔会胆寒，恶魔猎人无一不低头。在她的那两把八卦刀下，世间没有她砍不下来的脑袋。人们都说，在光熙走过你身边时，直到她彻底走远，你才会反应过来，你的头已经和身体分了家。万物在她的刀下皆一刀两断，那刀所向之处即为毫无悬念的猎杀。
在她之前，所谓恶魔猎人只是一个好听的称呼，实际上到底是谁猎杀谁真不好说。但是光熙，她是第一个做到以一个全然的猎手之姿，将恶魔玩弄与股掌之上的。因此，她也被尊称为“最初的恶魔猎人”。
我至今仍然记得，她嘴里叼着烟，一边抽一边看着我在她面前舞刀。半晌，她把烟头摁在一边熄灭，漫不经心地接过我的刀，对我说：“看着，我只演示一边。”
她俯下身子，上身几乎与地面持平，然后一手反握刀贴后背，出鞘之声破空的那一刹那，一线雪亮的刀光已经近在我眼前。在那刀光之后，光熙的面容平静无波，黑色的独眼一动不动盯着我。
我看着眼前的利威尔，他状似巧合一般身子低了下去，然后猛然跃起，翩若游龙矫若惊鸿，两把刀虎虎生风，刀光雪亮近乎一线，刀尖直指我的脸，直直地撕开我的视网膜。
那一瞬间，我几乎恍惚，仿佛看到故人持刀破空而来。
“……你怎么了？”利威尔的声音响起。
我缓缓低下头，看见那刀身上映出的我痛苦到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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