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大堂之中的舞台上，有从吊顶落下的五彩幔条系在四周。
一面薄纱屏风摆在舞台正中，屏风后一个窈窕身影坐在琴边轻拂，悠扬的乐曲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入大堂每一个客人耳中。
楼上走廊空空没有人凭栏而望，楼下赏听乐曲的众人交头接耳，推杯换盏，场面格外和谐。
芊霜阁营业时间不会太晚，这里的客人在深夜另有去处，来此浅酌不过是因为扬名京城的乐曲琴师，还有价格合适的上百种好酒。
孙曲鸾蒙了面纱从一旁的楼梯上去，楼上都是隔间，交谈密事的人会要个单独的房间，曲声缭绕，很适合掩盖许多脏恶之事。
二楼的尽头另有风光，孙曲鸾拿出钥匙推开一扇雕花木门，人声曲声尽数消失。
室内幽香阵阵，垂吊的珠帘闪光，这里像是贵妇的寝室，牌匾，花瓶，木器皆是上等，往里走了两折还不见人。
孙曲鸾让夜七留在原地，抬起裙摆径直往内间而去。
又往里深入些许，一声低笑响在耳畔。
“黎尊殿下来了？妾身前日里听闻殿下网罗了不少美男拘在后院，后来又有传言说那些个美男一夜之间不见身影，今日看来大浪淘沙，您是喜欢外面那款。”
鹧鸪夫人穿一件绣牡丹的紫棕色比甲，外面套了拖地的浅姜色画眉吟开衫外袍，袍子没有系带，松垮垮耷拉在肩上，一副随时能滑下肩去的松散样子，促狭地眨眼看她。
孙曲鸾扫了一眼她傲人的曲线，懒得解释，只道：“夫人又美貌了不少，这芊霜阁的酒还能美颜不成？看来我得多带两坛回去，早饮晚酌，能有夫人八分酣润我就满足了。”
鹧鸪夫人抬手捂嘴笑了，纤指上红色的蔻丹醒目，她摆手道：“殿下还是这样嘴甜，不说了，咱们谈正事吧，跟我上楼来。”
内间之中还有一处楼梯可通往三楼，三楼专门划了一个小间来存现银。
今日孙曲鸾上门来取的这春季分红鹧鸪夫人已经早早算好了，她拖着衣摆率先进入房中，路过窗边时随手拿起一把算盘在手中摆弄。
纯金打造的算盘晃得孙曲鸾眼疼。
算珠摇晃的清脆声回荡在屋内，然后被人随意扔在了桌上的账册上，鹧鸪夫人走到桌子后面，抬手在墙上壁柜之中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抽屉。
这里的所有抽屉各有一把钥匙，只有她随身携带的四五把才能打开通往财富的锁，可谓是把千金之财都带在了身上。
鹧鸪夫人手下产业宏大，连孙曲鸾都不知道底细。
她将崭新的银票递过来，问道：“我给你的账册你看没，怕账房写得太密你看不清，专门誊抄了一遍，原本的账册就在这，你可以随便翻。”
她指指桌上堆叠的账册，一脸无所谓地开始鼓捣一旁的香炉，里面是她研制的新熏香，可使人神清气爽，脑子清醒，适合计算的时候使用。
孙曲鸾接过银票看也没看就放进了兜里，春季分红绝对没有两千两，是鹧鸪夫人给她凑了整，她想想年前分下来的那几匹锦缎，干脆一起给她送过来算了。
她目光落在窗前的茶几上，抬手抚着盆景松的叶子，道：“那账册页数可不少，真是辛苦你了，下回别送了，反正我就只看最后一行。”
每次鹧鸪夫人都会把该给的数额给她写在最后，贴心地让她想哭，自己何德何能找了这么省心的合作伙伴。
她不知不觉下手有些重，忽听‘喀’地一声，吓得她以为把盆景松折断了，仔细看去，却是完好无损，只是四周不知不觉多了几个陌生气息。
她惊讶抬头，就看见从头那么大只能通风的窗户口扭曲地钻进了一个人，他速度奇快，进来后飞速朝着鹧鸪夫人而去，他身材矮小，一闪身就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了鹧鸪夫人的脖子上。
“都别动！别出声，不然你们小命难保！”
孙曲鸾颈后一凉，一个人押着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长长的刀身斜靠在她的脖颈上，凉气激得她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你们什么人？！”鹧鸪夫人惊讶了一瞬后狠声问道，要知道三楼藏匿不少她的好手，如今这种局面，定是她手下有人造反了！
孙曲鸾站着一动不动，这些人突然像鬼一样冒出来，很难不说是早就藏匿在此的，要是想要她们的命可以无声无息地下手，何必刀剑相向。
那蒙面的矮子扭了扭歪斜的脖子，发出‘咔咔’两声，他扯下鹧鸪夫人腰间的钥匙扔给同伴，威胁道：“给我这里所有的钱，只要银票，这些钥匙开哪些柜子给我老实交待！否则今日就把你的头割下来做灯笼！”
这些人是冲着鹧鸪夫人来的。
按在她肩上的手有些僵硬，若有若无地和她保持了些距离，而且如果他们早就埋伏在附近不难知道她身上有两千两，却提都没提，这些人显然知道她的身份。
孙曲鸾虽然对鹧鸪夫人手下的产业知晓不多，但她知道这间房间守卫森严，来汇报事宜的手下都要经过重重检查才能穿过外面长长的走廊进来。
夜七在楼下的房间里，她对他的身手还是非常信任的，既然他没有反应，说明这些人不是从内室的通道来的，这些细节都指向了一个缘由，那就是手下叛变。
对富有的商人来说，这不是新鲜事，利益永远与风险随行，鹧鸪夫人垂下仔细勾画过的焰红色眼尾，已经从不可置信转变到接受现实。
她今日的唇油加了一些金粉，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是望梓镡？他给你们许了什么诺？你们每个人的入门仪式上都宣过誓吧，我让你们吃好喝好，有家可归，每月薪酬不下百两，就算没有生意的时候也白白养着你们，然后呢？各位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她笑容惨淡，嘴角衔着一丝自嘲。
聚在这房里的四五个人五味杂陈，他们不是没有犹豫，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有的恻隐之心都是拦路虎，他们已然叛主，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孙曲鸾见挟持鹧鸪夫人的人只皱了下眉，刀锋一寸不让，镇静地捡起钥匙让鹧鸪夫人辨认，她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可是这满墙的抽屉在她看来就是金山银山啊！就这么被人抢走，她不忍心！
“几位，那望梓镡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我出双倍！刀头舔血的钱可不好赚，本人府里金银财宝遍地，正缺几个好手干一番事业，现邀请几位入我麾下，鹧鸪夫人是我好友，我要了你们她定不会追究，怎样？各位考虑一下。”
孙曲鸾不确定他们得手后会不会放过鹧鸪夫人，如果能让他们就此罢手是最好的结果，可她也不确定公主府的诱惑够不够大，因为她本人就不怎么靠谱。
她轻轻挣了一下，想试探这些人的态度，没想到直接被按趴在茶几上，脸颊生生撞向桌面，疼得她龇牙咧嘴。
身后的人突然发话：“哼！去你府上，我们还有命活？！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狡诈得很，本来不想动你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一个抽屉已经被拉开，孙曲鸾听见鹧鸪夫人慌忙道：“别动她！银票都给你们，只要留下我们的命就行。”
她被按得死紧，脸刚好向着抽屉的方向，眯着眼看去，刚好见鹧鸪夫人旁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拿刀的那人目光兴奋，悄悄地在鹧鸪夫人身后比划，似乎在犹豫是扎后心还是直接剌脖子。
孙曲鸾惊慌地挣扎起来，绝不能让这些人得手，抢了钱还想要别人的命，真是毫无下限，恶心至极。
按着她的人看她不听话，攥起拳头想直接掼在她的额头上，她就算侥幸不死也要昏死过去，鹧鸪夫人那边已经打开了最后一个抽屉，拿刀的人换了一个手势，将刀举在后头，尖锐的刀锋比着鹧鸪夫人的后心。
拳头带着风力呼来，她没有躲避，事已至此，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她睁眼看向横梁，眼神涣散着没有亮光，心中后悔没有把夜七带上来。
刹那间，余光中的黑影没有落下，她身上一轻，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按着她的男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扔到了墙上。
她脱力跪倒在地上，凌乱的刘海交错在眉间，倒没有影响她的视线。
一个削瘦的竹青身影在窄小的屋中如鬼魅般几个起落，刚才还嚣张至极的黑衣人如数失去行动能力趴倒在地上。
危机解除，她吊到嗓子眼的心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夜七跪在她身旁，语调平淡，有些不易察觉的轻喘，看来他上到这里来可不容易，他低头道：“殿下可受伤？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她扯着嘴角轻轻笑了，整天把责罚挂在嘴边，她公主府里除了绮香可没有什么惩罚人的玩意。
她出声，嗓子有些哑：“我没事，快把银票捡回来。”刚才的打斗中那些人忙乱里将银票当武器扔了出去，满地都是雪花花的纸片。
鹧鸪夫人扶着一个打开的空抽屉，靠在沉香木上大喘气，劫后余生让她的感觉变得不真实，但孙曲鸾一句捡钱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她捂着胸口平复情绪，看着主仆两人在地上忙活。
早就知道孙曲鸾是个财迷，没想到刚从生死间走了一圈出来还不忘初心，她简直佩服。
孙曲鸾挨着捡了一把，到了鹧鸪夫人面前，把银票往桌上一放，抬头对她道：“你怎么站着不动？这种小场面你见过不少吧，还要我安慰你吗？快来捡钱啊！”
说罢又低头去没了意识的人身上搜索银票，还没摸进人家兜里就被夜七按住，示意让他来。
小场面？鹧鸪夫人看着莫名相配的两人，难得无语。
被人追杀的场面她见过，手下叛变的场面她可没见过！
不过孙曲鸾这个男宠的身手真是好得惊人！她搜罗天下好手为她办事，有名气的高手见过不少，可在他手下怕是过不了几招，可不定这地上就躺了两三个高手！
她看着夜七眼上的伤疤，思索着他的来历。
那两人可没功夫理她，夜七掏出银票后顺手递给孙曲鸾，孙曲鸾从善如流的接下，一张一张数着数额，数到一定的数字，就把银票折叠后放在一旁。
他们就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地搜过，无需言语，配合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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