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戏服
十二月二十三，大雪。
吉，宜定亲，宜嫁娶。
明明夜里时还是风和月明，未曾想到临到天亮了，却突然变得大雪纷飞。
这场雪下得极大，晨早起来就看见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不一会儿天色彻底压下来，黑沉沉的一片，大雪更是落得昏天黑地。
后苑。
卿太容一身嫁衣，单手支着下颐半卧在靠窗的小榻上听雪。
清淡的眉眼浸了窗外涌进的寒气，湿漉漉的衬着人颜色更加分明。
【进入四分之二任务进度】
【进度要求：始乱终弃疯批权臣。】
系统掂量着卿太容意识的苏醒程度，不敢太过放肆，拘谨地发布任务提醒。
它家宿主为了更好地融入小世界，每次都会消除本体记忆，从头开始，以至于被唤醒后总要适应一段时间。
之前有次因为它表现的太过急切，差点被面软心冷的宿主暗地里找巫蛊给清除掉，自此之后系统每次在这段时期就会尤其小心。
但它还是有私心的。
【要还是喜欢……】
系统想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先留着，积分虽很好，自由价更高嘛。
而且跟只花孔雀拜堂什么的，真的很损啊，系统捂脸。
后苑门口，被抵着后腰骨推来参加喜宴的钦天监姓李，年纪四十岁出头，脸皮细白，抹开脸上的雪水不敢进去，更不敢说话。
“瑞雪兆吉祥？”
“天定姻缘，和美如意？”
尾羽手中刀鞘抵着李天监，打了个呵欠，嘟囔着不满，“平时不是很能说会道的，这会儿怎么就哑巴了？”
李天监闻言又抹了抹脸上的水，也不知道是融化的雪还是冷汗，讪讪的立在后苑门口，朝着少年郎赔笑，又朝着大堂中喜婆怀里的花孔雀赔笑。
花孔雀是真的，字面意思上的花孔雀。
毛色花哨，柔丽迤长的伞尾懒懒地搭在喜婆的肘上，让李天监直笑得脸都快僵了。
知道姜家女出格，可也没想过她能这么出格啊！
又不是不知道她和谢家那位的关系，这会儿那位前脚刚领兵前去北地，这位后脚就打算换掉未婚夫，还是跟只花孔雀拜堂……
李天监都要疯了，他为什么要住在隔壁，他又为什么不在出门前给自己卜个卦，偏偏今天要路过卿太容的大门口！
而在李天监对靠近卿府后悔莫及的时候，却也有人在拼命地朝这里靠近。
秀美的少年瑟瑟地躲在遮不住风雪的墙角，用衣袖捂住脸，只露出一双湿漉发红的隐含癫狂的眼睛。身上是花光了兜里仅有的十串铜板换来的旧戏服，轻薄的款式，俗艳夸张的颜色，裙角袖口坠满了材质低劣的珍珠。
布满冻疮的细长手指里，紧攥着一枚造型别致小巧的金元宝。
他被女人接进陈府不过一个月，却好似已经挨过了几年。
迂腐守旧，不是个好去处啊，果真应了卿太容当日所说。
绿袖永远没法忘记他刚进陈府大门的那一日，被陈府老夫人吩咐仆人压着，跪在冰天雪地的祠堂门口，用浸了冰的井水冲刷去满身污秽。
污秽，呵，在她们眼里他就是个连入祠堂的资格都没有的污秽！
至于陈姓和入族谱，他也配？
而那个女人呢，在他面前扯高气扬，入了陈府也一样做小伏低，像条狗一样的讨好着府上的所有人。
她们给他取名为吉祥，同路上随意捡回来的猫猫狗狗一般，养在废弃的后院，高兴了就唤去逗逗乐子，看他手足无措如履薄冰，看他被欺辱了还能舔着脸一个劲儿赔笑；不高兴了府上任何人都可以对他动则打骂。
那些个肮脏的恶心的兴趣盎然的眼神。
那些个白日里衣冠楚楚满口仁义道德，夜里却满心满手阴司的东西……
若说这些已经足够让绿袖挣扎着要逃离那里，那么压断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陈清照。
陈府嫡孙。
金尊玉贵，光风霁月。
他的存在，仿佛就是用来衬托绿袖这样卑微如草芥的命有多不该活着！
绿袖曾阴暗地想过，当年那个被抱在怀里细心教导的男孩，在他回去之后，骤然发现他明敞漂亮的花苑里原来还有这样一块潮湿腐烂的地界，他那身为太傅盛名之下的父亲，原来也不是那么的伟岸无暇，会不会崩溃会不会失望哈哈哈。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整个陈府把他当做什么脏东西一样千防万防，生怕他玷污了他们陈府的未来。而他哪怕拼着事后被严厉惩处的代价，见到了陈清照本人。
也半点映不入他的眼。
如同映不入当年高座上兴趣缺缺的他母亲的眼。
想到这儿绿袖倚墙低低笑了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捶打墙壁，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笑出眼泪来。
多可笑啊，他不顾一切自愿踏入这个牢笼，却发现他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人，原来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可凭什么呢。
绿袖面无表情地擦干眼泪，紧握元宝的手指已经冻得通红，从月光都照不到的角落里抬首，定定地望向卿太容居处所在的方向。
大雪还在纷飞，整个卿府都挂满了红绸，外面却不见热闹，唯独府上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李天监紧张了太久，在看到真的马上木已成舟的时刻，反而不大紧张得起来了。随着少数几个其他来观望的同僚一起干坐在正堂里喝着茶，一起等吉时。
卿太容还在后苑。
她坐倚小窗，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手上的印花纸笺映着雪光。
视野里一片虚无的黑暗并不妨碍她清楚地知道纸笺的模样，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每一个拉长缩近的弯折，她都曾熟稔于心。
“只一次。”
喏，谢晏说只一次。
是说只那一次在恩人秦妩和她之间，选择了秦妩么。
那她礼尚往来，也回个只一次吧——
只这一次始乱终弃，彻底弃了他。
尾羽从李天监那里搜刮来了印章后，就抱剑守在后苑入口，为卿太容杜绝开了一切可能传入的流言蜚语。
直到蹲守在府外的暗卫来报。
尾羽：“怎么？”
暗卫伸手将掌心摊开，给尾羽看上面的金元宝：“首领，府外有个疯……”子。
暗卫顿了一下，还是吞下了剩余的字眼，继续道：“有个一身喜服？的人闯门，执意要见大人。他身后有不少陈府家奴追击，被我们制服了。”
“另外姜家的祠堂也准备好了。”
尾羽确认姜家的祠堂已开后松了口气，关注点随即就落到了另一处，挑眉确定道：“一身喜服？”
暗卫补充道：“像喜服。不过比较破烂陈旧，更像是……”
暗卫思考了一下，判断道：“应该是戏服。”
戏服。
尾羽接过暗卫递来的金元宝，大概猜到是谁了。
真没想到啊，胆子够肥的，少年郎想着，脸上还是那副缺少表情的冷漠模样。
他脱了染寒的外衣，才入室凑近卿太容耳边轻语，着重说了绿袖的装束。
卿太容眉眼动了动。
绿袖被接回陈府她是知道的，江陵那边第一时间就给她递送过消息。但就如她前面同祁远安所说，她既然将选择给了绿袖，他要怎么选都是他的事情。
但他怎么还是选到她的头上来了？
也不怕最后连陈府也回不去了。
尾羽并不在意绿袖死活，可他知道卿太容在乎，哪怕嘴上说着绿袖是自作自受，等绿袖见识过陈府的吃人不吐骨头后还是会出手。
虽然不可能再如当年对待谢晏那般上心，护着他下半辈子安好无恙还是能做到的。
毕竟谁能想到，仅凭相似的声音会无意中牵扯出这么大一个秘密。
绿袖竟然是那样的身份。
还阴差阳错的，在儿时对卿太容有过救命之恩。
可是一个谢晏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再来一个绿袖……尾羽右手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腰间的暗器上，蹲在地上正视着卿太容很认真地问她：“大人见么？”
接下来您想怎么做呢。
【问怎么做+1】
绿袖身份特殊，本该是小世界的男主，却因为重生者的关系如今气运尽失……系统也想知道卿太容会怎么做。
只见卿太容沉吟了片刻，轻笑：“见。”
卿太容由尾羽牵引着走出后苑，府上候着的宾客得到了消息，远远的缀在后面。
府门前陈家人业已闻讯赶来，同府卫对峙着。
陈老夫人接绿袖回来的时候，的确是存了从他身上找卿太容突破口的想法，毕竟卿太容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然而当真看到绿袖了，陈老夫人就硬是咽不下那口气了。
当初若不是这个妖孽的存在，她陈家名声何至于差点毁于一旦！
何况陈老夫人接着了解过，卿太容会救下绿袖，不过是因为他声音和谢晏有几分相似罢了。如今她人已经回到了华京，正主在前，谁还会在乎一粒鱼目呢。
可陈老夫人怎么也没料到，绿袖竟然还有胆子跑出来丢脸！
老夫人气得摔碎了手里最爱的缠枝杯，亲自赶来，结果却被拦在了府外。
而等卿太容出来，听到的就是白发矍铄的老太太被二房媳妇扶着，冷冷喝道：“让开。”
暗卫在陈老夫人赶来时已经现身，被喝得不耐烦极了，正打算换人轮岗时却突然眼睛一亮，转首唤道，“大人！”唤完就快速站到了卿太容身后。
绿袖也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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